她刻意隐去了關鍵,莫聲谷也一直以為她是明教弟子,自然想不到二人讨論的竟是他的三哥俞岱岩。他不明所以,卻也能讀懂白鶴鳴臉上的凝重神色,試探道:“你們說的那位,就是白姑娘那位受傷的朋友嗎?往日的信都是他寫的?”
白鶴鳴先是嗯了一聲,望見着莫聲谷那想問又不敢問的眼神,笑道:“對。”她想到莫聲谷是俞蓮舟他們幾人的師弟,心中一軟,又替俞岱岩多說了句:“他是個很好很好的前輩。我當年初出江湖的時候遇上了他。而後我們……二人不巧碰上個武功更高強的人,他甯可折了自己,也想讓我逃出去……”
雖然最後是她找到了紫衫龍王的藥才破的局。然而要是沒有俞岱岩此前一直保護她和曉芙,又在船上與賊兵和黛绮絲纏鬥,隻靠她自己,必然不可能活過那天晚上。
然而想到俞岱岩此刻隻能躺在床上,每日生活得依靠旁人才行,白鶴鳴便感到難過。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話她自認為說出來不過是感慨二人情誼緣分之深,但落在胡青羊的耳朵裡,無疑是在說兩個人情深義重,生死相随。别看她年紀不大,和莫聲谷幾乎相差無幾,卻已經是嘗過男女情愛,甚至差點有了孩子的人。
年輕的一大好處就是受了傷恢複得快。她曾經在鮮于通上栽過大跟頭,但見到兄嫂夫妻恩愛,又感慨于白鶴鳴為俞三俠内力盡失,受困于此,便又重新相信這世間還是有真正的情愛的。她早就想問白鶴鳴與俞岱岩究竟是何種關系,此刻終于聽白鶴鳴自己主動提起,羨慕中混合着怅然,開口問道:“他得是前世做了多少好事,才遇到姐姐……而我怎麼偏偏隻能遇到……”
胡青羊一聲歎息,白鶴鳴便曉得她心底難過。到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碰上鮮于通那種惡心人惡心事,就是換了白鶴鳴自己,估計每次想到也覺得難受。她心想:“青羊到底年紀小,剛剛可能又想起了舊事,才會亂把她和鮮于通同我和俞岱岩作比較。好在這邊就隻有我們三人,莫聲谷應當猜不出前因後果,也不會壞了俞岱岩的名聲。”
未免胡青羊日後真的封心鎖愛又錯失真愛,白鶴鳴開導道:“世界上沒有一樁愛情是錯誤的,不過是你愛的人不好。”
這種不知道是從現代那本小說裡看來的雞湯她說出口都覺得牙酸,但落在莫聲谷的耳中卻像是在他腦子裡炸開了一朵煙花,五彩斑斓又噼裡啪啦。餘下白鶴鳴和胡青羊之間再說了什麼他也全都聽不到了。
他自幼受的教育都是禮義廉恥,兄弟恩義,男女大防之類,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形容男女之情。他此刻好像被人點醒一般,終究不得不赤裸裸地面對自己那顆砰砰直跳的心。
室内暖意濃濃,但他卻是止不住地戰栗。
隻聽胡青羊繼續道:“可世界上人這麼多,我要是一個個愛過去,或者又愛上那種卑鄙小人,要怎麼辦呢?”
這話曉芙十一歲的時候就問過白鶴鳴了。她想起來曉芙剛來月事,慌張不已的那段日子裡,她和曉芙講了不少和男女性别、感情有關的事情。少女難免懷春,人總會對生命中的美好事物感到期待,白鶴鳴自己也經曆過這種時期,笑着感慨道:“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愛上君子和愛上小人都一樣,都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就像你不能說今天下雪就錯了,明天天晴就對了一樣……”
她頓了下,隻道:“你多愛幾個就懂了。隻要不給别人增加負擔,你愛誰都沒問題。”要是人能決定自己會愛上誰,怎麼會有那麼多人為愛而痛苦呢?
愛似風似雨,不可避免,莫聲谷盯着白鶴鳴上下動的唇,卻已經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了。他心中突的一跳:“原來我是愛上這個妖女了。”然而下一秒卻又幾乎要哭了出來,這三個月的夢忽然碎了:“她原來早就有可以終生厮守的人了。那前輩與她年少相逢,人品正直,武功高強。如今對方纏綿病榻,她便冒險求醫。”
莫聲谷躲在這山谷裡,怕出谷後自己與昔日好友兵刃相見,怕武當上下師父師哥知道自己的錯誤之後失望責罰,也怕從此與白玉兩不相見。但此刻他也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遲遲不敢問白玉那些信是怎麼回事。
也許他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就像之前他也曾經覺得“好友”有隐約的不對勁一樣。隻是他不敢去揭露,就像他刻意忽略“好友”的奇怪之處一樣。
白姊可曾喜歡我?我能照顧好她嗎?我能與她成婚嗎?
莫聲谷呼一遍又一遍地問着自己這三個問題。他心想:“她心有所屬,平日裡不過是與我鬧着玩。隻恨我自己武功平平,人又魯莽……便是我能娶她,師父和師哥們怕是也不會同意的。”
他們也不會知道他壓根就不想愛上這個妖女!
白鶴鳴正與胡青羊聊着這個話題,忽然聽得一直沉默的莫聲谷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關心道:“阿谷,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莫聲谷避開她的視線,低聲道:“沒事。屋子裡有點熱。”
他得離開蝴蝶谷了。但離開之前,他還是要好好回答她的問題。因為她口中喊了他的名字,心裡在想他的事情。
莫聲谷心中暗暗許願。他想聽白玉告訴胡青羊,同時也告訴一下自己,到底該如何從這退無可退的情愛中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