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岩啊……”張三豐和藹的笑容中透出一絲狡猾,對俞岱岩意有所指地說道,“最近寄給武當的信似乎特别多啊。”
俞岱岩沒想到年夜飯上恩師會突然點出此事,整個人先是一愣,随後耳根一熱。若是過去,或許他還能舉起酒杯放在嘴前擋一擋表情,然而此刻他根本無法動彈,隻能任由紅意逐漸爬上臉頰,放軟聲音懇求道:“師傅……”
桌上兄弟幾個見着他臉上難得出現窘迫的神情,都哈哈大笑起來,仿佛這笑聲能驅走武當這一年的陰霾。
這或許是從武當建立至今以來最灰暗的一年。俞岱岩初春莫名被人暗害,張翠山調查此事後不知所蹤,武當七俠一下折損了二人。便是開朗樂觀如張三豐,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弟子們面前露出輕松的表情。
看着自己弟子臉色愈發紅潤,卻隻能口中喏喏無言,張三豐心想:“武當山上還是得有個像鶴鳴這樣活潑的年輕人。就這方面來說,岱岩差她還差得遠呢!”他捋了捋胡須,便聽得大弟子宋遠橋為俞岱岩解圍,道:“師父,您可就饒了三弟吧。您看您要再多說幾句,三弟這非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了。”
大概今年确實不順,即便張三豐主動開口談論起閑話,幾個弟子之間依然是氣氛沉重。提及白鶴鳴,俞蓮舟問俞岱岩道:“那些信都是鶴鳴寄的?”俞岱岩難得瞪了俞蓮舟一眼,狼狽中帶着些惱怒,道:“……想知道答案的話,二哥得先喝一杯。”二人年紀相近,又是本家,小時也有同吃同住的練武時光,彼此之間無甚顧忌。
兄弟嘛,關鍵時刻互相友愛,但平常肯定是互相坑害的。
俞蓮舟被他這麼一瞪反而笑了起來。他前日剛從北邊回來,緊趕慢趕回武當過年,就是想到今年大家已經如此不順,自己回來多少也能多個人過年。他聽得四弟說白鶴鳴曾經上山過一次,又見三弟雖然精神頹喪,但還未放棄希望,甚至還難得露出些小兒情态,心底就有說不出的高興。
他拱手道:“我喝我喝。”說罷仰頭把那酒一飲而盡,還刻意在俞岱岩面前過了一圈,道:“不騙你。”
衆人見狀紛紛起哄。六俠殷梨亭好奇地抓心撓肝,又生怕俞岱岩感到尴尬,湊到俞岱岩身邊,猶豫道:“三哥,二哥都喝了……”他性子純善,不似他上頭幾個哥哥那般鬼精鬼精的。近日他才回山,估計全場隻有他不知道這信是從哪裡來的了。
面對自幼一起光屁股長大的兄弟,俞岱岩可不會留手。他不答俞蓮舟的話,沖着殷梨亭擠一擠眼睛道:“六弟,你去他袖子裡摸一摸,看看是不是濕了?”他一說完,殷梨亭還沒來得及走到俞蓮舟旁邊,張松溪便哈哈笑道:“三哥還是聰明。二哥,你這一手也忒老了?你看看現在這桌除了小六會被騙,還有誰會中招?”
多年後再次被兄弟打趣,俞蓮舟倒是神态自若,面上并無多餘表情。他攤開手,殷梨亭眼力好,一眼就瞧見那深色衣服上一塊不明顯的濕痕,指着大叫道:“怎麼連二哥也學會騙人了?”
俞岱岩直接道:“你二哥不是學會了騙人,他是以前就會騙人。你是不知道我和你四哥小時候被他騙過多少次。”話音剛說完,連年過四十的宋遠橋都忍不住添了把火:“何止,我比他大八歲還被他騙呢!”
被兄弟幾個圍攻,俞蓮舟實在無法。他道:“但我确實很多年沒騙人了。”說罷,他把雙手袖子撸到手肘,端起那酒杯一飲而盡。
這次俞蓮舟是來真的了,做不得假。他仰頭望着大殿一根根的屋脊,耳畔是兄弟們和師父的叫好聲,心中忽然冒出個念頭來:“白鶴鳴……她在西南那邊這年會怎麼過?她可有容身之處?”
熱辣的酒液灌入喉嚨,俞蓮舟不過一晃神就嗆到了。桌上又是一陣混亂,拍背的拍背,順氣的順氣,遞水的遞水,遞帕子的遞帕子。他咳了一陣才喘過氣來,接過殷梨亭遞的水便聽俞岱岩說道:“是二哥你認識的人,峨眉……白鶴鳴。”
從道理上來說,他面對的是自己的家人,而且他這種身體情況怕是也瞞不住别人什麼事。但開口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俞岱岩發覺自己除了羞澀尴尬之外,還感到一陣爽快。
自己能擁有這份感情多久呢?若他真的在床上躺個幾年,白鶴鳴身邊也會有更合适的人……不,她身邊應該一直都有合适的人,過分關心自己隻會耽誤她的終身大事,自己早就應該在信中點明利害才是。
然而他心裡的另一個聲音卻在說,白鶴鳴天賦卓絕,比常人聰慧許多,這種事情他便是不說,她也應該會想到的吧。那若是她想到了,還堅持這麼做,是不是就說明她也願意……
俞岱岩想起自己做過的一個夢。夢裡她從背後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腰。而他的身體本來應該毫無感覺,那一刻卻能隔着那麼多重重疊疊的衣服體會到她的溫度,而皮膚直接接觸的地方仿佛有火在燒。他已經三十了,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整個人熱的幾乎要冒煙了,咬牙切齒地對夢中的她道:“放手……”她當然不會放手,就像在現實中她也沒放手一樣。
他兀自走神,而俞蓮舟當然知道這信是白鶴鳴寄的,他又不是傻乎乎的殷梨亭。況且世間女子,估計也隻有她會這麼不管不顧地往别的門派連續寄上這麼多封信了。他心想:“好在武當上上下下有我和師哥打理,江湖上才不會有什麼污言碎語。隻是若是她以後都這麼經常給武當寄信的話,怕是我們想瞞也瞞不住了。”
衆人不知,他卻是認為自己在此事中亦有一份責任。俞岱岩是他的弟弟,白鶴鳴是他的知交,二人若是也成了摯友,那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但若二人有男女之情,恐怕三弟此刻卧病在床,不知前路,鶴鳴又年輕,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兩人就未必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