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西南地區也會下這麼大的雪。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蝴蝶谷卻在一場深秋夜雨後直接進入了冬天。白鶴鳴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視線裡就全都是白茫茫的雪花,一時之間甚至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雪。前夜小潭上還隻有一層薄冰,此刻那冰上已經可以走人了。
室外玄冰白雪,屋内卻暖意融融。莫聲谷一大早出去砍了不少柴火回來,胡青羊和白鶴鳴說話時,他一聲不吭地往炕裡塞柴火,噼裡啪啦的一頓響聲。
胡青羊在蝴蝶谷也待了有十餘年,奇道:“我也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雪,今天早上我哥和我說,他也沒見過呢!”白鶴鳴也不知道是這裡格外冷,還是自己失了内力才畏寒,裹着被子道:“我還以為每年你們這邊都這麼冷呢。”大雪封山,河流凍結,也不知道谷内對外的通信得斷絕幾日。還好她前幾日剛把信連同這些日子随便畫的風景送出,昨日又收到了一封俞岱岩的回信,聊解山中寂寞。
既然“撿”到了武當弟子,白鶴鳴便在上封信裡提到了這名叫做“阿谷”的少年,将其形貌、性格、武功等細細描繪了一般。她本想确認一下這小子到底是哪位的徒弟,然而俞岱岩新送到的這封信中卻道這位“阿谷”很有可能是他們的小師弟莫聲谷。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啊……
白鶴鳴一邊回想着昨天俞岱岩信中所說種種,一邊忍不住側頭看着莫聲谷。說實話,她其實挺難想象這麼一個稚氣未脫,直率到有些剛烈的孩子竟然會是武當子弟的——她認識的俞岱岩和俞蓮舟,哪怕是張松溪,似乎都不是這類性格。當然這可能也從側面上反映出張真人收弟子的标準還是挺靈活的,武當氣氛也好。
隻是此刻自己若是與對方相認,便是承認了自己身份作假,而且前些日子自己随口胡說慣了,若是承認了身份,多少有些尴尬……
她托着腮,盯着火堆邊的莫聲谷胡思亂想起來。莫聲谷和胡青羊都察覺到她的視線走向。莫聲谷已經被看習慣了,撇嘴把木頭往火堆裡一扔,道:“我燒柴火你也看?”白鶴鳴還沒來得及回答,胡青羊卻是看不下去了,站起來道:“你整日在我們蝴蝶谷裡,吃我們的用我們的,傷都好了怎麼還不走?”莫聲谷這些日子臉皮飛速見長,紅着臉道:“白玉姑娘都沒趕我走……”
白鶴鳴深吸一口氣,心想道:“很好,這小子有長進,知道怎麼渾水摸魚了。”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好性的,平日裡也常有吵架。她拉拉這個,勸勸那個,有時候頗有一種自己其實是小學生班主任的感覺。不過好在二人本性良善,吵了架後在她說和之下也會承認錯誤,白鶴鳴也就任由他們繼續相處了。
她多少也能猜到莫聲谷不想這麼快走的原因。畢竟蝴蝶谷中吃穿不愁,便是此刻寒風大雪,和外頭紛紛擾擾的世界相比也稱得上是世外桃源。年輕人初入江湖,有些逃避心理也是正常,但她相信這孩子會慢慢成長的。
雖然白鶴鳴幾乎能想象到莫聲谷這樣一個率直天真的年輕人,要是讓他提着刀手刃曾經的好兄弟,估計會很難受吧。
說是僞善也好,說是拖延也罷,總之她暫時不想打破他現在的快樂。
白鶴鳴一聲不吭,二人就繼續吵嘴。進了冬月之後,她的話明顯就少了很多,或許是受天氣影響,也可能是因為久久沒有突破。但莫聲谷之前見她每日神色自若,天晴的日子裡照樣早出晚歸,下雨就待在屋子裡靜靜讀書,有時候吹笛子。他以前在武當山上總閑不住,羨慕師哥們下山曆練,但真的下了山,他又覺得外頭紛紛擾擾,有一個像武當或蝴蝶谷這樣能清修的地方就好了。深夜内心被悔恨和仇怨糾纏的時候,他就低哼她吹過的曲調,多少也好受些。
他自己也明白,這種日子自己以後……不,可能是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遇到了。
不論男女,在陷入情網之時,對心悅之人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會處處流行。白鶴鳴昨日看了信,對自己的态度便有些說不出的奇怪,莫聲谷盡看在眼裡,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隻覺得她似乎不再像往日那樣親近自己了。他雖然平日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也不似他師哥們那般深思熟慮,但直覺卻出乎意料地敏銳。
大概這也是張三豐選他做徒弟的原因之一吧。
胡青羊也見白鶴鳴今日有些不似往日,在她肩頭拍了拍道:“可是你那位……在信中說了什麼?”白鶴鳴當着莫聲谷的面,一時半會也不好和胡青羊全部透露,隻得含糊道:“嗯……他那頭有些難過。”
這倒也不是假話。
幾次信件往來後,不僅是白鶴鳴寫起信來變得大膽了,俞岱岩的信也變得直接了很多。至少當他發現白鶴鳴并不介意自己露出消沉的态度時,就不再對自己的病痛遮遮掩掩,心口不一。他欣賞旭日東升的時候會對自己的未來多了幾分信心,看到武當小弟子對自己敬畏又暗暗松懈的态度會傷心,會羨慕在自己窗台上停留的松鼠……
他的信都是由張松溪代筆的。除了第一封寄回來的信上沒有落款之外,後面的幾封信最後都加上了一行小字“弟松溪代兄岱岩書”,估計是張松溪下半年恰好在山上。信中雖然有提到俞蓮舟和殷六俠殷梨亭也回過山,宋遠橋更是身兼掌門之職基本不下山,但白鶴鳴合理推測照顧俞岱岩的應是以張松溪為主。她心中感念他們之間兄弟情深,因而回信的時候便也都在末尾多加了句“另,問張四俠近安”。
信在古代是個稀罕物,整個峨眉基本上也就隻有滅絕師太能比較經常收到信,其他都是師姐師妹們零零碎碎的家信。白鶴鳴在這裡是孤兒,所以之前從來沒有給她的信。她也沒學過古體書信,也沒拆過别人的信。滅絕師太完全想到自己的繼承人竟然不會寫信。
所以現在回想,白鶴鳴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當時在武當山上給俞岱岩留的那封信的格式完全是亂的,一點也不符合古代的禮節,偶爾還會想道:“他看了之後不會覺得我是個文盲吧……”後來她也是仿照着俞岱岩寄過來的信,寫出來的信才總算像樣了些。
反正信嘛……表達感情和意思就可以了,别的也都不太重要。白鶴鳴每次都這樣安慰自己。
“之前深秋多雨,他四肢關節就時常疼痛,到了冬天更是手腳冰冷……”她感慨道,“想想我都覺得日子難捱。”胡青羊也歎道:“确實,誰得了那樣的傷,日子都不會太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