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震得丁敏君手腕一麻。她技不如人，卻心怪道：“這人今日是一點顔面都不肯給我留了。”退後半步，又是長劍一招“虛式分金”，直直往白鶴鳴肩膀削去。一劍不成，她又是一晃長劍，掃過白鶴鳴右眼。

馬冬梅和兩個師妹看着二人一來一往，覺得形式甚是兇險，幾乎驚得連呼吸都不敢。但于白鶴鳴而言，大抵是因為這一年她又長進了，在她眼中丁敏君的劍使得實在是太慢了，甚至不需要大腦，她隻需要本能便可以自如地避開。

十餘招過後，丁敏君已經是臉色微紅，微微氣喘，白鶴鳴一招未出，全在躲避，臉色卻是有如在峨眉後山上散步一般輕松。終于那鵝蛋臉的師妹大着膽子說道：“丁師姐，白師姐，你們别打了……”

白鶴鳴心想：“這妹子倒是有幾分膽識，頭腦也算機靈。”她避開丁敏君淩厲的一劍，心裡分神想道：“……可惜為丁敏君說話。明明是丁敏君在打，怎麼把我也給帶上了？”

這話若是再早些時候說，丁敏君說不定就順着台階收了劍。隻是她連刺幾劍不中，又見白鶴鳴不必回擊還是如此輕松，心中已是嫉妒不已，心想：“怎麼有人可以有如此天資！卻又如此浪費……”

不論是習武還是背書，白鶴鳴自小就比别人快上一截。丁敏君從小自視甚高，卻在白鶴鳴身上嘗夠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滋味。

當然，白鶴鳴從來沒針對過她，但白鶴鳴的“不針對”對她而言，便已是比勝了自己還要重的羞辱。這感覺就像你日思夜想，每日辛苦存錢才從金店裡買了對自己最喜歡的耳環，日日戴着，恨不得能展示給所有人看，但有人偏偏就是不需要如此努力就能輕松買到同樣的耳環，她甚至對此感覺平平，隻是偶爾拿出來戴戴。

丁敏君沒想過自己對白鶴鳴的不喜和恨源于何處，隻是這種情緒一旦開始便難以控制。此刻她已是又嫉又恨，聽不見旁人的話，手上的劍也停不下來地如暴雨一般刺向白鶴鳴。

白鶴鳴見丁敏君殺紅了眼，而且此事确實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便提起内勁，借着轉腰的力道左腳對着丁敏君正刺來的一劍一踢。

隻聽得“铛”的一聲，丁敏君的劍便脫了手，甚至飛到了屋外的院子裡。

衆目睽睽之下，那劍平落在石磚上，然後嘩啦嘩啦地往前滑了三五寸才停下。

那兩個師妹還未得過滅絕的教導，因而也從未有機會見過白鶴鳴出手，隻是聽說這位師姐厲害而已。今日一見，二人哪怕隻是初初入門幾年，也能看出當下峨眉之中，能夠赤手空拳對上丁師姐幾十回合不見頹态還能一招制敵的人，怕是隻有他們的師父和這位白師姐了。

“你！你——”

丁敏君被那一腳踢得手腕麻痹，整個人搖晃至單膝跪倒在地。她見佩劍此刻已離自己有三四丈遠，心中恨得惱怒欲狂。她此刻雖然已經敗了，擡眼卻看到了被剛剛二人的争鬥吓得縮到角落裡的馬冬梅。

丁敏君從未見過馬冬梅。剛剛對方跟在白鶴鳴身後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哪個峨眉的末等弟子呢。此刻她終于發現此人面生，想來當是白鶴鳴自己的朋友。

丁敏君心想：“今日我非得與白鶴鳴決一死戰不可！就算傷不到白鶴鳴，也非得殺殺她的威風！”

想罷，她便不顧自己此刻已是赤手空拳，更不顧馬冬梅一看便是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大喝道：“何方妖女，吃我一掌！”

白鶴鳴确實沒想到丁敏君竟然會對一個陌生人出手，當下一驚。

丁敏君離馬冬梅實在太近，白鶴鳴自知救援不及，轉瞬之間便決定受丁敏君一掌。她用肩頭迎上丁敏君那一擊，丹田卻暗自用功，生出内力來。

饒是泥人也有幾分土性，再不反擊倒顯得她太善良了。

作為内門弟子，滅絕早已将峨眉九陽功傳授于白鶴鳴。白鶴鳴将全部内力集中至肩膀，不再留手。

丁敏君原見自己即将擊中白鶴鳴，當下喜上眉梢。誰料她那掌心一碰白鶴鳴肩膀，當即被那内力震得彈開，整個人重重地摔了出去，吐出兩口血來。

她歪着頭，隻覺得五髒六腑都還在顫抖，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卻聽得白鶴鳴道：“……說起來，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你覺得師父本來會把衣缽傳給你？”

“或者換句話來說，你為什麼覺得峨眉的衣缽應該給你呢？”

若不是心裡有幾分火氣，白鶴鳴本不想說這種重話的。不過丁敏君對于峨眉派掌門的執念，她确實是很難理解。

“論武功，你天賦不高，練習不夠認真，我入門五年……嗯，四年半就已經超過了你；論性格，你嚣張跋扈，一葉障目，峨眉山上多少師姊妹厭惡你；論才幹，靜玄師姐已經在師父身邊待了十多年了，深得師父信任……說到底，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堅持要一個本來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呢？”

她這話卻是戳中了丁敏君十多年來的心結。

丁敏君又往外吐了口血，有氣無力地罵道：“你……傷我至此……如此殘害同門……我定要和師父告狀……”

白鶴鳴其實也不是為了得到一個答案。她沒興趣給古代人當心理醫生，而且這還是一個自己讨厭的人。丁敏君的心理問題得她自己來解決，不關她的事。她問這些問題也不過是替自己出口惡氣罷了。

白鶴鳴道：“我入門的時候，師父當時訓導我們，‘江湖中血雨腥風，今日你拿起了劍，便要做好被别人拿劍指着的準備’。我記得當時你也在場。這話你還記得嗎？如果你認為武力可以征服一個人，便要做好将來被他人用武力征服的準備。”

丁敏君一愣。

她雖然日日都想跟着師父，卻并不記得師父說過這話。每年新弟子進山的時候，師父都會訓導一番，但那都是些老生常談，她聽多了以後便時常走神，然後待結束的時候點頭稱是。

在她愣神的時候，白鶴鳴又道：“看你天天跟着師傅，師父說的話你卻不記得，我今天便再送你一句話吧。”

“接近力量并不等于擁有力量[1]，别自己騙自己了。”

這話有如一道驚雷閃過丁敏君的腦海。

直到白鶴鳴領着馬冬梅從後院牽走了兩匹馬離開之後，丁敏君依然愣在原地。兩個師妹待白鶴鳴走出門後才敢圍上來關心她，隻是不管她們二人說了什麼，丁敏君都未曾回答，隻是目光迷離，不知在想什麼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