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舟能感受到自己胸腔中的空洞和燥熱，那些如柳絮一般或許是自欺欺人，也或許是還有些道理的念頭都環繞在他的四周。

他側過頭看白鶴鳴。

她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眼神中空無一物。

汝陽王轉過身，馬兒哒哒地往前走。

白鶴鳴忽然喊道： “等一下！”

汝陽王回過頭來，似乎是在疑惑他們還有什麼想說的話。

俞蓮舟下意識便是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既是怕白鶴鳴此刻就直接沖上去，釀成大禍，但又覺得如果此時不做點什麼也就不像是白鶴鳴。但不管怎麼說，他不想失去她。

“我想請問汝陽王，”白鶴鳴大聲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姓李的書生，他叫李東陽。他是你的手下嗎？”

俞蓮舟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這個問題問的奇怪，汝陽王也不知道，便看了眼身旁的人。身旁的人收到他的指示，想了下道：“我們王府手下是有這号人，不過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但我們有東西想要交給他的妻兒。”白鶴鳴的語氣聽起來很冷靜。

那手下真沒見過白鶴鳴這種人，就多說了幾句：“李東陽怎麼會認識你們的？你把東西給我吧。我們汝陽王府向來做事厚道，為我們做事，家小後事都不必擔心，他兒子我們如今正養着呢。”

白鶴鳴看向俞蓮舟，示意他把撥浪鼓拿出來。

俞蓮舟莫名地感到一陣心跳加速，但他将其理解為是面對未知的不安。他避開白鶴鳴的眼神，一隻手掏出那撥浪鼓，遠遠扔到那手下的懷裡。

那手下看着那平平無奇的撥浪鼓，笑道：“沒想到這世上竟真有人有這份心。”

如果這二位日後願意投靠汝陽王府的話，他不介意給二人當個中間人——跟着好人做朋友有時候可比跟着武功高強的人做朋友還要安全。

汝陽王一行人就這樣走了，将二人留在了原地。

或許他們也該離開這裡了，俞蓮舟心想，大都紛亂，受到波及的又怎麼隻有孫正堂和他們這些人呢？等到回到武當，回到了峨眉，他們便能遠離這世間，收獲短暫的平靜……

“俞蓮舟……”白鶴鳴忽然叫他。她轉過頭來問他道：“你說，他們會幫忙把那撥浪鼓給李東陽的孩子嗎？”

俞蓮舟回過神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攥着白鶴鳴的手腕，急忙放開了。手掌中溫熱的觸感消失，讓他有一瞬間的不舍。

他很想給白鶴鳴一個鼓勵的回答，但他仍是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鶴鳴。”

白鶴鳴又問：“汝陽王既然帶走了孫正堂，你說，他會放回前幾天那些被他們抓走的孩子嗎？”

她在想，她到底能為孫正堂，能為這些人做什麼？

俞蓮舟沉默片刻，重複道：“……我不知道。”

白鶴鳴完全轉過身來，正對着他。她隻有在用劍的時候，語氣才會是這樣平靜而冷峻。

“我答應過很多人，很多事情，我答應過孫正堂要帶他去峨眉山上看星星，答應過馬冬梅要和她一起尋找生活的答案，答應過俞三俠，也答應過你。”她第一次不是在用劍的時候用這樣冷峻的語氣說話。

“所以我的努力真的能改變什麼嗎？”

她問他，亦是在質問自己的本心。

俞蓮舟不得不正對上白鶴鳴的眼睛，這才發現白鶴鳴語氣雖然平靜，臉上卻隐約閃着水光。

他竟然不知道她何時哭了？

她哭了多久了？

白鶴鳴哭的很安靜，連聲音裡都聽不出半分哭腔。俞蓮舟從來沒見她哭過，若不是他此刻低頭看着她，恐怕也不會發現。

大都的晚上太安靜了，安靜到俞蓮舟能感覺自己的氣血正在上湧，一突一突地直沖太陽穴。他暗自咬破了舌頭，用疼痛令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

孫正堂雖然被抓走了，但是他們或許也還是有能夠幫助到這個孩子的地方。或許他們可以……好吧，他承認自己可能一時想不出個萬全之策，但是，這個事情必須得有個解決才行，至少不能以現在這種方式結束。

白鶴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滿臉眼淚的狼狽樣子被人看見。剛剛的問題，她似乎也不是在問俞蓮舟。

她的視線穿透俞蓮舟，靈魂好似遊蕩在這個城市的上空。熱鬧的酒肆和青樓、森嚴的王府、安靜的小家、偷偷忙碌的紙坊，一切好似都在她的眼前，但她唯獨看不見自己身處何方。

“鶴鳴？”

似乎有人再喊她。

俞蓮舟見她已經分了神，怕她走火入魔，其實已經喊了她不知道幾遍。

或許是為了回應這聲呼喚，夜幕終于是降臨了。即便是在戰亂困苦的年代裡，依然有月亮自那雲層後升起，照進白鶴鳴的眼中，她的眼神猛地一閃。

俞蓮舟自那雙空洞的有如明鏡一般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平日冷靜的面具破碎，慌亂與惶恐自那面具的裂縫中洩出，最後徹底圍繞着他。

“俞蓮舟，我想繼續留在大都。”白鶴鳴一字一句地說，“我想，我和孫正堂的緣分還沒有完全結束，我不會放棄。”

她目光灼灼，仿佛太陽一般讓俞蓮舟感到一股被灼熱的疼痛感。

“好。”他道。

白鶴鳴笑了下，道：“你已經完成了你的承諾，你可以回武當。”

但俞蓮舟卻想到自己與孫正堂相處這半月，已經對這個孩子完全改觀。如果孫正堂願意習武，那他會讓他成為自己的徒弟，會帶他回武當。

既然是自己的徒弟，就非得把人給帶回來不可？

俞蓮舟垂下眼簾，壓抑住胸中那股蓬勃欲出的沖動，隻低聲道：“你要做什麼，我便跟着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