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湖泊的盡頭，又穿過一片沼澤地後，昏黃的天空幾乎又要陷入無盡的漆黑當中去。這并不是時間的結果，而是兩幅割裂開來的畫面，各行其是，互不幹擾。張起靈和靈兒，隻是從這一幅畫走進了另一副畫。

一條浮在虛空之中的石道從腳下伸向看不見的遠方。石道隻容一人通過，張起靈讓靈兒走在前面，以防她失足掉下去自己能及時采取措施。

踏上石道，陰冷從腳底襲來。靈兒倒不害怕，四下張望，便注意到石道左右兩側碎石亂崗遍地，遠處坐落着古怪嶙峋的山體，綿延不絕。

“小哥，這裡是什麼地方？”

“鏡界。”張起靈指着一座最近的山體，“看下面。”

靈兒順着張起靈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那座山體竟然有倒影。她下意識看向腳下，也看到了自己和小哥的倒影。

“這條道是修建在水上？”靈兒蹲身伸手去探，卻被張起靈一把拉住。

“下面是深淵，空的。”

“啊？”

“你現在看到的都是鏡像。浮在石道兩邊的特殊物質，像鏡子一樣具有反射作用。”

靈兒哦了一聲。青銅門裡存在着多個不同的空間，這倒是不難理解的。山鬼化作人形前所處的世界和人類所處的時空也不在同一個層面。

“小哥，在我那個世界裡，也有四季。”靈兒邊走邊說。

張起靈有些好奇，這倒是靈兒第一次和他說起隻屬于她的時空。

“我在那裡，可不是現在的人形哦。”

張起靈問道：“什麼樣子？”

“風。”靈兒轉頭笑着，“靈兒以前是風。”

張起靈想起以前挂在書房前的那個風鈴，原來，靈兒就是風。是什麼樣的緣分，讓自然界這縷柔情的風抛棄了自由選擇停留在他身邊？

“現在我也能進到屬于你的時空了，以後這裡也有我的一部分。”

靈兒的“情話”一句接一句，專門為張起靈打造，不随大流，不落俗套。張起靈不臉紅，心上卻十分歡喜。隻是他說不出什麼好聽的來，“嗯”是他最專情的回複。

二人走了一會，就看到前方矗立着一座八角亭台。亭台上的空間寬敞得多，内部占地面積約莫能擺下一張四方桌。這樣的亭台一路上有很多個。在穿過數不清是第幾個亭台後，前方的黑暗裡現出一座三層高的樓閣。在樓閣的飛檐翹角處，終于看見了和張起靈有關的神獸，麒麟。

樓閣的樣式看起來頗有明朝萬曆元年間建造的真武閣的特點。沒有地基，神秘又詭異地懸浮在這片黑暗中。相傳真武閣是魯班所造，集中國建築的精妙于一身，被譽為“天南結構，古建明珠”。

靈兒轉頭望向小哥，他正凝視着樓閣中那些巨大的柱子，顯然找到了什麼蛛絲馬迹。

“上樓。”張起靈簡短地道，拉着靈兒就朝樓上去。

二樓中央四根大柱子柱腳懸空，張起靈走到東南方的一根柱子旁，蹲下身，伸出右手放到柱子的底下。

“站過來。”

靈兒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站到了小哥身後。

張起靈使勁按下了柱子底部的機關，霎時間，閣樓東邊的窗子大開，一陣狂風從窗口如洪水一般灌進閣樓裡。

狂風刮得靈兒睜不開眼，張起靈抱着靈兒蜷在柱子後面，她将腦袋埋進小哥胸口，整棟搖搖欲墜，咯噔聲在耳邊持續作響。

這股突如其來的狂風持續了三十多秒才停止。二人站起身，從柱子後面走出來，不約而同将視線轉向了窗戶外面的世界。

窗外黑雲密布，血紅色的閃電翻雲覆湧，震震雷聲不絕于耳。那副場景，簡直震撼人心。

“這是……地獄嗎？”靈兒覺得匪夷所思，小哥離開的那十年，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她正思索着，就見天空中的黑雲形成無數的惡鬼，而紅色的閃電彙聚在一起，勾勒出一條威武的麒麟。麒麟渾身燃着流動的火焰，在漆黑的天空中盤旋，拼命地撕咬着那些惡鬼。

靈兒手心冒着熱汗，緊張地望着天空中那場殊死搏鬥，直到張起靈握緊了她的手，她才回神發覺自己手掌心的熱量完全來自于他。

張起靈面上浮出些許痛苦，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靈兒吓了一跳，連忙扶他坐下，迅速解開了他的外套，掀開裡面的短袖，麒麟紋身已經顯露出來了，顔色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鮮明。

靈兒的心随着張起靈的呼吸生出痛苦，仿佛那些痛就發生在她自己身上。她十分害怕，卻無計可施，摟着張起靈的雙手也因為害怕而顫抖。心急如焚中她想到了那根開啟機關的柱子，于是便朝柱子跑過去，可是沒有張家人的發丘中郎指，想要關閉窗戶根本不可能。

“靈兒！”張起靈朝她喊道。

聽見小哥呼喚的靈兒又朝窗戶邊的他跑去，她幾乎哭出了聲，眼淚又不争氣地流了下來，“小哥……”

“沒事。”張起靈躺在她懷裡，半睜着迷離的雙眼，“一會兒就好了。”

靈兒擡手擦了眼淚，身上沒帶繡花針，隻好掏出短刀用打火機烤了烤，刺進了張起靈兩隻手指的商陽穴。随着鮮血流出，張起靈的體溫漸漸下降，額上的汗珠涼了下去。

靈兒為張起靈止血後，吻着他汗涔涔的額頭，輕柔地在他耳邊道：“你睡，我就在你身邊，别擔心。”

張起靈放松了身子，靠在靈兒懷裡，眼皮沉重，不消多時便睡了過去。

靈兒擡頭望向窗外，那片天像被火燒過的一樣，發出暗紅色的光芒，血一樣的顔色照進了閣樓裡，照在她和睡着了的張起靈身上。霎時間，外面那個世界的地上，朵朵彼岸花接二連三地從地底冒出來，很快，就遍布了漆黑的地底，中間留出了一條道路伸往遠方。

勾勒出麒麟的閃電在這個時候像電流一樣擊中了靈兒的心髒，她的腦海裡湧出一些畫面，那是隐藏在她體内的費洛蒙的信息，曾經被她的血液稀釋，如今在這一刻又被喚醒。

癱坐在窗口的靈兒将視線轉回這間閣樓，曾經發生的畫面就在這裡展開。小哥的紋身就在這間閣樓裡進行的。

張家的麒麟紋身極其特殊，帶來的痛苦也比普通的紋身要多很多。一般張家人的紋身不需要大費周章，隻有族長的紋身才會進到青銅門的這間閣樓裡進行。而族長的紋身所用的汁液，相較于一般張家人，還摻入了這片地底開出的彼岸花。這種冥界之花，隻在黃泉路上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