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餓了。”

張起靈停了腳步，卸下背包拿出罐頭遞給靈兒。靈兒拿着罐頭坐在地上，伸手去拉張起靈的衣角，使勁一扯，張起靈無奈，也坐到了地上。

靈兒打開罐頭，遞給小哥，“吃，聽話。”

張起靈接過來，他很清楚靈兒的心思，從古塔下來約莫也有四個多小時了，靈兒想讓他休息。他是有些迫切，但前方的路估計還要再走幾個小時。想到這裡，他終于放棄了一口氣走到頭的想法。

靈兒傾身抱着張起靈，“休息一會我們就走。别擔心。”

張起靈嗯了一聲，閉眼休息。

片刻後，二人繼續出發。行進沒有具體方向，全程隻憑小哥的直覺。為了避免再度睡過去，靈兒開始和張起靈唠嗑，但是張起靈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天賦，與人機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長達五個多小時的路程，最後以交換故事度過。

靈兒講了在吳山居和吳邪王萌一起熬夜看的2001年在日本上映的《千與千尋》。這部動漫到現在都還沒有在中國上映，三人當時看的是吳邪拖在日本留學的大學同學傳過來的槍版，在沒有人光顧的吳山居，三人看得津津有味，聊到大半夜都沒有睡覺。

張起靈講了前段時間和瞎子在家裡看的一集哆啦A夢。言簡意赅，聽着像彙報而不是故事。但說到哆啦A夢，靈兒腦海裡湧出了一個可以探讨的話題。

“你最想要哆啦A夢口袋裡的什麼東西？”

看着靈兒一臉認真，張起靈正兒八經思考起來，但半晌沒有給出答案，他對哆啦A夢的口袋其實并不很了解，就完整地看了剛剛他講的那一集，講的是美味的桃太郎飯團。這東西，他真的沒有什麼欲望。

靈兒兀自道：“小哥，你需要記憶面包、還有時光機、任意門。”

張起靈嗯了一聲，又問，“有什麼用？”

靈兒哈哈大笑，一一講述了這三個東西的用途。張起靈表示這些東西确實對他有很大的用處。

也不知到走了多久，遠處的視線盡頭終于出現了一個光斑。靈兒十分興奮，雖然一時間并不能确定那到底是出口還是隻是一個光斑，但這個黑暗的地下世界總算有了一點變化。

張起靈雖然急切，卻顯得十分淡然，邁着步子朝那微弱的光走去。随着距離的縮短，薄暮色的光點面積越來越大，更多的光線照在他們的臉上，不過那光線并不刺眼，加上距離遙遠，等他們到達光斑處的時候，眼睛已經适應了。

光斑的直徑約有半米，一片褐綠色的湖泊平靜地躺在視線盡頭，如同一幅色彩暗淡的油畫，而這幅油畫的作者，一定是遭遇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才能調配出這讓人喘不過氣的色調來。

牽着小哥的手踏過光斑的那一刻，靈兒忽感除了視覺，其他的感官都一并丢失了。她站在毫無生機的荒草地上，望着遠處的湖泊，湖裡伸出幾棵猙獰的枯木，好似幾個被惡魔困住身子的孤魂野鬼，拼命地想從地獄爬出，卻掙脫不了束縛。這裡的天空很低，萬裡昏黃，沉悶壓抑。

靈兒忽覺胸口發慌，不禁雙手交疊在胸口，俯下身子以緩解這種不适。張起靈蹲身，雙手捏住她的雙臂。她擡頭與他對視的那一刹那，無盡的孤獨從心底滋生蔓延。原來，小哥的心就是這般感受。自從來到這裡，他的眼神不似以往，看不到追尋的迷茫。他顯得那麼平靜，看着眼前的靈兒，目光柔和。他與這裡的一切完全融為一體。而這裡恍若世界的盡頭。

張起靈擡手輕觸靈兒飛揚在半空的頭發，靈兒這時才意識到，她的頭發的運動軌迹停在了穿過光斑的那一刻。而就在她不由自主流淚的一瞬，頭發才緩緩地落回了肩上。緊接着，張起靈松了手，靈兒的兩臂傳來輕微的疼痛，所有的感官也漸漸恢複過來。

“我不要你屬于這裡……”靈兒啜泣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激動，她無法接受這種無言的傳訊，這裡的一切都在告訴她張起靈生來屬于這裡而不屬于她。

她迅速站起身來，在這片荒原上狂奔，朝着湖面跑去，身後是無風的蕭瑟，浸透了凄涼。她迫切地想找到這裡的破綻，找到一個張起靈不屬于這裡的證明。

張起靈在湖中央追上了靈兒，将她抱緊在懷裡。靈兒埋頭看着腳下，他們站在湖面上，沒有激起一絲波紋，甚至連倒影也沒有。

“小哥，這裡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白天和黑夜，也沒有風。”她擡起頭看着張起靈，指着那些荒草枯樹，“河流不再流動，樹木不再生長，連空氣都沒有味道。枯木沒有味道，腐爛的草沒有味道，湖水沒有味道。這裡的一切，都停在了一個時刻，一個最糟糕的時刻。”

靈兒兀自說着就理解了瞎子在外面說的那句玄之又玄的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生死的交替保證了世界的正常運行。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長生沒有盡頭，隻有停止。所以，小哥活着，永遠隻能站在原地。人類自古尋求的長生根本不是一種饋贈，倒是一種懲罰。若是萬物長生，就會陷入終極。

張起靈無言地抱着靈兒，親昵的呼吸給她帶去安慰。他并不似她那般抗拒這種命運，倒不是他習慣了承受，他隻是覺得自己能被另外的一個人理解了。這種理解，讓他覺得百年的孤獨終于有盡頭了。他那隻身一人的孤獨，系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再也不會被抛棄和被遺忘。

靈兒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小哥……這裡就是你要守護的地方嗎？”

張起靈搖頭，“還沒到。”

靈兒咻地踮腳，扯開張起靈的衣領，狠狠地咬了一口。張起靈沒有動，咽了堵在喉頭的口水，伸手将她托舉到身前。他閉着雙眼，額頭埋在她柔軟的胸口，十分耐心地等她完成她要的記号。他們對對方的愛是一樣的，他也曾經用這種充滿愛的“傷害”來表達他的刻骨銘心。

靈兒松了口，看着自己咬的那個還挺深的傷口，淚眼婆娑，“你要在這裡就記住……小哥是靈兒的，不屬于這裡……”

張起靈眼裡浮現出笑意，處處溫柔，他應道：“嗯。”

靈兒摟着張起靈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喃喃地道：“如果你的代價是停在原地，我的代價就是不停地回到原點找你。隻要是你，我就會一直回來……”

張起靈靜靜地聽着，抱着靈兒朝着湖水的盡頭走去。靈兒望着被張起靈丢在身後的那片湖泊和草地漸行漸遠，她心裡生出一種似乎所有的過往都能被抛棄的悲傷，拾不起的過往，留在記憶裡，最終的結局都是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