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沒高興多久——更确切來講，它并沒有情緒，隻是它簡單的神經系統捕捉到外界刺激而興奮——一股強大的壓力忽然施加在它柔軟的身軀上。
它并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變成了一灘肉泥。
“啊，真髒。”
肉乎乎的手上沾上了蚯蚓的殘肢、髒兮兮的泥土和幹涸的血污。
猩紅的舌頭把蚯蚓和血污卷進嘴裡。
“髒是髒了點......好歹是肉。不能浪費。”
他打了個哈欠，剛剛睡醒似的，把自己身上的土推開。
“我媽真是的，把我放在原地就好了嘛，幹嘛要把我埋起來。”
他終于把厚重的泥土推開，從地裡面站起，忽然覺得肚子空落落的，低頭一看，原來是腸子掉了下來。
“剛好餓了......”他嘀咕着，把地上的腸子塞進嘴裡，一邊塞，剛吃進去的腸子又從漏風的肚子裡落出來。
“好麻煩。”他嘟了嘟嘴，把自己的肚皮合攏，随便撿了兩根尖銳的樹枝，從肚皮上紮了進去，簡單地把肚子縫好。
他坐在地上，一邊吃自己的腸子，一邊惬意享受溫暖的陽光。
“好險，差點以為我要死了。”他看到一旁泥土裡掙紮的半根蚯蚓的身體，伸手把它撚起：“那隻貓真的好吓人。”
他把蚯蚓扔進嘴裡，想起自己吃小黑的時候。
手電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貨架的影子如同幢幢鬼影。
“小蛋糕，你真可愛。”
牙齒咬開柔軟雪白的脂肪層，撕開肌肉，脆韌的血管破裂，甘甜的血漿如同果醬。
小黑的身體跟着顫了顫。
小黑說：“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是啊，我們是。”他點頭，“我們有着共同的秘密，都是情感的騙子，在這個世界苟且偷生。但是我覺得，有着共同秘密的朋友不如守着秘密死去的朋友。”
“......”小黑沒有說話。
“死了嗎？”他颠了颠手裡的貓，血水順着他的手流了一地，他趕緊伸出舌頭去舔指縫：“哎呀不能浪費啊......”
“所以你，在騙我？”小黑問，“你想要找爸爸，那些都是，騙人的？”
“哦，還沒死？”飽飽看着黑貓暗淡下去的綠色眼睛，“我什麼時候騙了你？我都是實話實說呀。嘿嘿。”隻是沒有把全部告訴你罷了。
“我明明，幫你，保守了秘密。”
飽飽說：“你看你，還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所以你就是傻啊。哇噻，我好久沒見你這麼傻的家夥了。你在末世是怎麼活下來的？”飽飽又咬下一口肉，仔細地品嘗。
“那你是不是，還想吃掉，我的爸爸。”
“他聞起來挺香的。”
飽飽剛說完這話，還想嘲諷兩句，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音了。
啪嗒。
一低頭，原來他的舌頭掉在了地上滾了兩圈，沾滿灰塵。
而他懷裡抱着的小黑，在它的尾椎處，生長出了一條利刃般的腿，反射出鋒利的光，在半空輕微搖晃，上面還挂着一滴血珠。
飽飽慌忙把小黑扔下，撿起掉在地上的舌頭，乘着舌頭還是溫熱的，趕緊黏回自己的嘴裡。
飽飽跪在地上，俯視面前的小貓。它綠色的眼睛不知何時變成了金色，鎏金般要把他灼傷，他立刻垂下眼睑，趴在地面，把頭埋得比小黑更低。
“我錯了，小黑，我不吃你了，我也不吃你爸爸。我隻吃張大餅。我們不是朋友嗎？我剛剛犯了錯......”
“你已經，騙了我一次。”那聲音比冰還冷，“我不喜歡，有人騙我。”
噗嗤一聲。
飽飽低頭一看，小黑那和節肢動物一般的腿紮進了自己的肚子裡，慢悠悠地挑起皮膚，帶出血液，又慢慢地深入。
動作溫和又不容抗拒。
“我給你道歉，真的，對不起......你别殺我。”
它輕聲問：“你怎麼保證，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尖銳的腿如同利刃，在他肚子裡慢慢攪着，就像攪拌一碗西紅柿濃湯。
“我......就算你不相信我，但是你比我強這麼多，我再怎麼折騰，也掀不起水花......你就放我一次......”
話還沒說完，一道銀光閃過，他的喉嚨被緊緊扼住，瞬間充血。他想要說話，聲帶隻能孱弱地振動。他的半個肺部已經攪成粉末，像一隻破了的氣球，每呼吸一次都發出咻咻的氣音。
他費勁地擡起眼皮，陡然發現，那雙鎏金的眼睛裡滿是厭惡，似乎還在欣賞他瀕死的痛苦。
“你，錯就錯在，不該騙我。不該，打楚遊的主意。”
每說一個字，利刃就在他的胸腔裡深入一分，内髒撲簌簌地從傷口落下。
小黑仰起頭，嗅了嗅空氣中的血腥味，有些陶醉的閉上眼睛。它湊近了飽飽的傷口，用帶着刺的舌頭舔舐猩紅的、還在抽動的肉。
飽飽的意識逐漸模糊。他意識到如果自己再不做點什麼，就會被小黑慢條斯理地折磨緻死。
會被吃掉。
他想到，既然小黑如此在乎楚遊，那它一定害怕它真實的一面被楚遊看見。
于是他用瀕死前的最後力氣，短暫地掙脫了扼在他喉嚨上的觸手，趁着小黑把他毀屍滅迹，消除一切罪證之前，在這極短的時間内，他大叫着：“啊——！！！”
聲音戛然而止，他被一股大力拍飛，頸椎被打斷。
他心想：賭對了。它害怕殺人的現場被人撞見。
然後他撞上牆壁，歪頭裝死。要是他沒死的話，他害怕這怪物會不管不顧地來殺他。
他側耳聽見上面傳來的吵鬧。
“在下面！”楚遊說。
緊接着是急促的下樓聲。
千燕開始尖叫。
“小黑......？”楚遊不确定地問。
——飽飽差點忍不住跳起來嘲笑小黑。哈哈哈！你這個怪物。看到你殺人的場面之後，你珍視的人會怎麼看你？你為了那一點溫暖辛辛苦苦地僞裝，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小黑說：“是我殺的。”
然後他聽見小黑沖出卷簾門的聲音。
——啊，真是膽小鬼，不敢面對楚遊，這就跑了？飽飽在心裡翻白眼。
然後，千燕開始辱罵楚遊，還動了手。
——飽飽在心裡呐喊：媽，你要給你的兒子報仇啊！打他吧！罵他吧！讓他擡不起頭，讓他心感愧疚，讓他後悔自己為什麼收養了那麼一個怪物。最好，再把他給殺了！
過了一會，千燕大叫：“張大餅！你放開我！你讓我殺了他！”
——飽飽想皺眉。這個張大餅，多管閑事，到時候等自己醒過來了，他一定要把他吃掉。
他聽到了楚遊的腳步聲，忽遠忽近，然後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
楚遊走近了他，掰開他的嘴。
——飽飽仍然在裝死，心裡很疑惑，為什麼楚遊要掰開他的嘴呢？嘶，剛剛吃東西的時候自己應該沒有沾上小黑的毛吧？還有，這人怎麼這麼冷靜啊！發現自己養的貓是怪物，難道不應該恐懼嗎？憑什麼他還能仔細查看現場？
楚遊站了起來：“張大餅，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聽着楚遊遠去的腳步聲，飽飽一愣。
他的心口湧起了某種異樣的情感。
很酸脹。
——為什麼楚遊願意去找那隻怪物？而為什麼他的媽媽發現他的真實身份之後是想要殺了他？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他想要站起身，揪着楚遊的領子：“睜大你的狗眼仔細看看！你平時看着它可愛，但那實際上是一個怪物！它會吃人肉，早晚也要吃了你！你就不害怕？你是沒看見它剛剛是怎麼折磨我的！而且外面那麼多感染體，它早就跑遠了，你找不到它的！你搭上你的性命跑出去，就是為了一隻心理變态的吃人怪物？你圖什麼，啊？？？”
但他到底還是忍住了，任由千燕抱着他，把他埋進土裡。
坐在土丘上的飽飽歎了一口氣：“唉，撿回一條命。”
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下的土，往前面走去。
“希望再也不要遇到它了......才怪......”
飽飽一字一頓：“我要當着那個怪物的面，把楚遊一刀一刀剮了。”
他心情很好地哼起了媽媽經常給他唱的歌。
“槳兒槳兒看不見，船上也沒帆。”
“飄啊，飄啊，飄向......”
“......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