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纾暗道這份玩世不恭的模樣一點也不像狀元,倒像極了從小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可蕭雲湛并非高門貴族,做事卻向來随心所欲,可真是奇怪的緊。
“邊關無趣,想來看看熱鬧。”
宋今纾點點頭。
蕭雲湛瞥到了那泛紅的耳垂,動作似乎僵了一瞬,随即又變成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席間已有幾位女子貼耳說話,不時望向蕭雲湛,目光裡是藏不住的愛慕,隻是蕭雲湛閉着眼睛在養神,根本沒在意那幾道灼熱的目光。
宋今纾卻是都看在了眼裡。
若不是蕭雲湛已成了驸馬,憑那副皮相,被人榜下捉婿也是大有可能的。
這樣渾身上下都顯示着高傲矜貴的人卻似乎出身寒門,倒更讓這朵高嶺之花多了幾分世俗的味道,讓人覺得并不是不可摘下。
“不知慈安公主想要比試什麼?”司儀的話把宋今纾的思緒拉回了場上。
差點忘記了正事。
“本宮要賽琴。”宋喬聲調拔高,笑容燦爛。
“那公主可有比試人選?”
“和甯公主,宋今纾。”宋今纾看着宋喬指向了自己,鳳眼中滿是得意。
該來的還是來了。
“以前從未聽說過和甯公主有甚才藝,之前也未曾參加過奪魁宴,慈安公主是拿自己妹妹開玩笑呢。”有人竊竊私語起來。
“誰又知道?鬧着玩吧,我看和甯公主也就花架子一個,說不定是個草包……”
“是啊,慈安公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建邺才女之首,這下和甯公主可讨不到好咯!”
“别說了!慈安公主也是我們能夠去置喙的!”
不過這些話并沒有傳到宋今纾耳朵裡。
“五妹妹才華橫溢,可要讓着姐姐才是。”宋喬坐在宋今纾對面,笑得燦爛。
宋今纾隻管調試自己的琴,不作他話,隻是朝宋喬輕輕笑了笑。
宋喬的笑容有些僵住,這宋今纾竟如此不知好歹。不過宋今纾從小沒有跟着公主們學習琴棋書畫,宋喬自然而然認為她一無所知,隻等着看她出醜,讓姬霖看看,他喜歡的女人個個不如自己。
“按照規矩,慈安公主當先撫琴。”
“永和三十年奪魁宴上,慈安公主一曲動京城,教我久久不能忘懷,如今竟能再聽慈安公主撫琴,這場奪魁宴實是沒有白來啊!”
宋喬端坐,琴弦撥動,一曲《梅花三弄》行雲流水。
宋喬手指一勾,彈完了最後一個音,擡眼看向宋今纾,唇邊笑意漸濃。
曲畢,掌聲雷動。
“慈安公主才貌雙絕,特别是這琴,彈得也是一流!”一男子激動站起,旁邊的人也跟着附和着。
宋喬不置一詞,隻是笑着望着宋今纾。
“五妹妹,該你了。”
宋今纾挑唇,沒有擡頭。雙手虛放于琴弦上方,指動,琴響。
宋喬眼睛猛然睜大,宋今纾怎會彈琴?這根本不可能!她明明隻是個什麼都不會的草包,居然會彈琴?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枭騎戰鬥死,驽馬徘徊鳴。
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聽清楚。
宋今纾字字句句都在控訴着兩漢時期忠臣蒙冤,奸吏橫行。忠心報國猶如火,小人詭計似陰謀。
席上靜默片刻,有人大喊:“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掌聲轟鳴間,有人交談聲被掩蓋。
“我看着和甯公主的琴藝比起慈安公主,也不遑多讓啊。”
“何止是不遑多讓,我看是遠勝!彈琴之時又能唱曲,妙哉!”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今見和甯公主,乃知一曲亦能楊天下!”
“原來和甯公主有這樣的本事,看來之前隻是不願意露面罷了。”
蕭雲湛看着台上人,她坐得筆直,神情淡淡,面對喧鬧卻并未開口。
年邁的司儀臉上堆滿笑意,“不知和甯公主此曲作何解?”
宋今纾站起身,無視宋喬驚疑不定的眼神,目光掃視在場衆人。
蕭雲湛就坐在那裡,看不清表情。
“此曲乃我自創,取詞《戰城南》。”
又是一片嘩然。
“林将軍如今得勝而歸。我想借此給大家講個故事。”宋今纾掃了一眼愣神的林然,繼續說道:
“昔趙國有将軍李牧,曾五戰于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卻之。”
宋今纾頓了頓,發現謝家的嫡子謝至目光如炬,似乎有些躁動。
“然,秦國離間,趙王聽信讒言,奪了李牧之兵權。洎牧以讒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何其悲哀!”
謝至終于坐不住,騰地從座位上站起,呼吸有些不穩的模樣。
“《戰城南》之詞,上至将士們下乃百姓,無一不為保家衛國,抛頭顱灑熱血。試問,若奸官污吏橫行,賢臣蒙冤受難。壯士暮年,卻隻得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如若良将不在,賢臣受難。焉能有你我如今之安逸!”
宋今纾緩了一口氣,看了眼在場目瞪口呆的衆人。
“我的故事自此便講完了,還請各位勿将我的奮激之詞往心裡去,隻當一樂罷了。”
台上的女子語調和緩,聲音如清泉流淌般婉轉,也如珠玉滾盤般清脆,說出的話卻是如此擲地有聲,堅定铿锵。在衆人的震驚中,宋今纾恍若無人,自顧自回座位,未再看任何人一眼。
在場都是聰明人。宋今纾的這番話很容易便讓他們想起了近日建邺裡關于永和帝要因為謝清濂意欲謀反抄謝家滿門的風波。多少人心裡清楚,謝清濂久不上戰場,赤膽忠心,永和帝此舉怕是跟謝家軍脫不了幹系。可惜謝家幾位兒子東奔西走,也是求助無門,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那麼宋今纾這樣一說,是要幫謝家了?
“和甯公主之言正如當下,如今謝将軍正如趙國将軍李牧,恐被饞人誣陷呐!”席中不知道是誰感歎道。
“是啊!謝将軍曾為大梁立下汗馬功勞,赤誠之心天地可鑒,怎會謀逆!”
越來越多的人附和着,司儀連忙維持秩序。
“各位稍安勿躁,既是比試,待奪魁宴結束,國子監的太傅們自有決斷。”
宋喬憤懑起身,大步回了座位。今日居然讓宋今纾大出風頭,她滿腔怒火無處發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怎麼學會的?方才自己聽完宋今纾的曲子,雖不想承認,但宋今纾的琴藝根本不是初學者可以達到的水準,那般造詣,必然是從小開始學習,才有此種境界。難不成宋今纾一直在偷偷背着自己學這些?!簡直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