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韌的牛皮為壁,外附厚實的狼毫,幾乎抵擋住了草原上全部的淩厲寒風。
營帳入口處懸挂着兩幅巨大的獸皮門簾,各式各樣的獸骨如同戰利品般整齊擺放在營帳的各處。幾隻蠟燭輕輕搖曳着燭火。
沿着虎皮地毯一路向前,正中央擺放着一張巨大的虎皮座椅。一衣着褴褛的少女高坐其上,污濁漆黑的臉蛋,淩亂不堪的發絲中一雙璀璨的眼眸熠熠生輝,絲毫掩蓋不住她滿身淩厲的氣勢。
原本應該是上位者的四王子恭敬地匍匐在地,滿臉仰慕地望着她,絲毫沒覺得哪裡不對勁。
安冕悄悄擡頭仰慕地望了眼頭頂上看不清神色的少女,頭越垂越低,都快按進地毯裡了。
“大人,下官無能,隻能用這種方法把您請來。”
少女大度地擺了擺手,用輕柔卻又不容置疑的聲音道:“起來吧,這本就是本官制定的計劃,老跪着像什麼樣,恕你無罪。”
這句話宛若一顆定心丸般,安冕這才期期艾艾起了身,老實地站在下面。
少女不由在心裡再次感慨外族對于人皮面具的造就之深,在保留人皮的基礎下,還能清晰地展現出扮演者的神色,絲毫沒有半點僵硬的感覺。
“本官今日扮作奴隸差不多探完了此處運輸糧草的全部流程。”少女似乎想到了什麼,清透的眼眸中戾氣一閃而過,又被她深壓眼底。
“營地正中心營帳内存放着外族騎兵所有掠奪來的糧草,外族由北方山道一路運輸到這,再根據前線的情況,在外族精兵的護送下,奴隸押送着糧草從正南方的山道一路南下,輸送至前線。”
少女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座椅,發出扣扣扣的聲音,思索了許久,她擡起眼眸,望着安冕輕聲道:
“由于此地的戰略意義重大,外族必定派衆兵把守,此地兵馬有限,因此我推斷護送糧草的精兵不會太多,得留一部分在營地。”
“你的身份高,到時候你以馳援大王子的理由,率領騎兵押送糧草親去前線。他們如今對你的身份不起疑,在得知你親去的情況下,定會把此次押送糧草的任務交于你。省下兵力保護此地。”
“之後按照計劃成功混入大王子的軍營裡,再看情況而定。”
少女眼珠一轉,波光潋滟。還得看許澤蘭和她師傅那邊的消息,大王子必須死,但也得死在時候上。最後是趁外族後方大亂的時候死,這樣外族必定軍心混亂,撤兵回援,武威城也能吃掉外族的大半兵力。
若不然,一個大王子死了,又來幾個想混軍功當可汗的王子,那她費盡心思混進敵營刺殺主将不就做無用功了。
如今這局面,最好的結果就是那個躺在床上老不死的東西還沒立下後嗣就撒手人寰了。留下個空空如也的可汗寶座。到時候那些王子回去争可汗的位置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再攻打中原。
中等的結果就是那幾個争可汗之外的王子在挑撥下誰也不服誰,空降至軍中争權奪利一頓瞎指揮。軍中一旦出現幾個意見不統一的主帥,那軍隊定然就廢了。武威城方面定能減輕不少壓力。
再加上明荃将軍此時已經清醒,想來已經通知武威城了,雖還不能上戰場,但軍中戰旗未倒,定軍心大定,士氣高漲,未必不能赢過外族大軍。
最壞的結局不過就是她們這些反向滲透進敵營的奸細都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提前知曉了她們的計劃,一鼓作氣強攻武威城。
武威城破,外族南下掠奪,皇朝滅亡,百姓流離失所……
但她已經盡過全力了,想來死的時候也不留半點遺憾。
宋知蘊摸着下巴在腦子模拟着每種戰略所導緻的後果。良久不見其下的動靜。
她微微擡眸,就見安冕張大了嘴巴呆呆望着她,少女冷凝的面龐蹴然放緩,這所有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定然不能有差池,她輕聲安撫道:
“放心,本官定極盡所能護你周全的。”
安冕單膝跪地,雙手交疊大拇指交纏形成了一個翼狀,而後虔誠地将它放置在自己的胸口,微揚起頭仰視着其上的少女,一雙棕褐色的眼眸閃爍着奇異又偏執的光芒。
他做了個邊境族民最高的禮節,薄唇微啟,吐出的卻不是粗粝的外族語言。他操着口流利的漢語,如向天神宣誓般低聲吟唱道:“您或許不知道,我的命是您在戰場上救下的。自此以後,我這條命就是您的,為您戰死是我最高的榮耀。”
宋知蘊望着其下偏執的少年一愣,其後燦爛一笑,她仰躺在座椅上的身軀微微前傾,絢爛奪目的笑容在那一刻宛若天神降臨。
她伸出右手,修長微涼的手指輕點了一下安冕的眉心,未觸及碰,她學着安冕口中的腔調輕聲道:“榮幸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