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慈林背靠着牆,直到通話挂斷,仍能聽到自己心髒劇烈的“嘭嘭”聲。
事實上,他沒怎麼受過教育,這個社會似乎默認雄蟲受不受教育是無關緊要的事——尤其是對于他們這種E級雄蟲。況且雄蟲在全性别學校上學容易受到騷擾,利都有專門為雄蟲開設的學校,但學費昂貴。由于身體不好,何慈林沒有出去上過學,基本是靠何冬塞教他,以及在家觀看蟲族的基礎教育網課。
他對事物的認識有限,隻是大緻了解社會規則,知道哪些是對、哪些是錯。
因此,面對屋内烏舍驚世駭俗的發言,在最初的震驚後,偷聽的何慈林反而比兄長接受度要高。
對自己身體沒什麼壞處......而且能賺那麼多錢,用這麼快的速度......
烏舍從書房出來的時候,門外已經沒有了雄蟲的身影,何冬塞失魂落魄地跟在他後面,頭一次送他離開時沒有露出笑容。
他邁着輕松的步伐離開,何家兄弟卻因為他大吵一架。
何冬塞其實沒有經過多久的考慮,他認知到的一切都在告訴他走私、販賣雄蟲的信息素是罪該萬死、罪無可恕的,在烏舍走後沒多久,他就拿起墨石決定歸還給烏舍,并預備再次勸說雄蟲“迷途知返”。
然而,他被何慈林攔下了。
何冬塞以為他不知道自己和烏舍的談話,腦中下意識編好為什麼要歸還夥食費的理由,但當他對上弟弟的表情,解釋的話語驟然凝固在了口中。
何慈林很少有面無表情的時候,盡管大部分時間總是他一個人待在家裡,隻要何冬塞一回家,他都會呈現活潑的狀态。
要麼是發脾氣,要麼是找茬,時不時諷刺一通,至少是安靜不下來的。很偶爾他靜下來,往往會流露出一種脆弱的氣質,身體的孱弱像是具象化了,讓他看起來仿佛一片透明的蜓翅。
但現在,何慈林沒有任何表情,定定地望着他。眼神中湧動着一種何冬塞從未見到過,卻極鮮明的,沖破枷鎖般展露端倪的東西。這樣的眼神讓他顯得鋒利起來,甚至帶着還尚不明朗卻确實存在的,果決。
他說。
“哥哥,你想要就這樣差不多的把我養大,然後親手把我送給别的雌蟲嗎?”
......那眼神裡,是對自由的渴望。
烏舍把剩餘的墨石全部兌換成了英吉,當着A13的面存進了賬戶。A13并未對此發出任何疑問,說到底,他隻是一個高度拟真的智能管家,隻按照初始設定的程序運行,并不具備獨立的思考能力,也沒有真正的情感。
摸了摸A13的圓腦袋,烏舍再次确認,目前政府為獨自長大的E級雄蟲配備的智能機械,作用是監護而非監管。
他在等待鄰居們回應的這幾天,去商貿區核心圈看了看,裡面最熱銷的是能鍛煉雌蟲身體素質的器械、食材、藥品,以及有利于未成年雄蟲身體發育的系列用品。不止是食物,烏舍還看見了一個枕頭,就人類的審美來看,填充物不夠柔軟,表層也沒有彈性,用來睡覺非常失敗。
但售貨員積極推銷,說這個枕頭的表面和填充物裡都加入了某種礦物質,而此類礦物已被官方驗證對雄蟲的腦域開發有刺激作用,售價僅需一萬英吉。
烏舍謝絕,陸陸續續看了點别的,他手裡的四萬英吉對于這些商品來說不過灑灑水,如果普通E級家庭想供養出更上一等級的雄蟲,的确需要龐大的财力物力支持。
出了核心圈,烏舍路過已經閉門好幾天的屬于何冬塞的香薰店,唇角顯出了極淡的笑容。
不出意外的,三天後,烏舍房子的大門被敲響。
A13先開的門,不過走進來的卻不是他以為的何冬塞,而是何慈林。
這隻雄蟲不知道是因為不習慣出門,還是緊張于自己要做的事情,面色看起來較平時更加蒼白。他的金發毛糙地散落在肩頭,隻穿着睡衣,即使這樣,當陽光從他背後映射過來,他黯淡的金發與金色的睫毛暈出瑩瑩的淺芒時,仍呈現出一種驚人的美麗。
A13把大門關上,光線被阻擋,視野裡的雄蟲變得清晰起來。
烏舍目睹何慈林從兜裡摸出三個小玻璃瓶,兩個裡面裝着透明的液體,一個裡面的液體是紅的。
“哥哥還沒同意。”何慈林舔了舔幹澀的下唇,和他對視:“你先拿去做,拿到的錢我們五五分。”
烏舍接過瓶子,目光落在紅色的那瓶上。
何慈林主動道:“是我的血,另外兩瓶是汗液。”
烏舍看了他一會兒,何慈林笑了笑:“你試試看這兩種原材料,哪種香薰成品賣得好。既然都做了,我希望能用最快的速度,賺更多的錢。”
“了不起。”烏舍也跟着笑起來,随意擡手捋了捋他的金發:“那我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