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冷冷地對他這麼說着,起身離開的雨宮。
那可不是願意跟他合作的态度啊......
他苦惱地摸了摸額頭。他意識到自己昨晚實在是太沖動了。
他真的隻是想馬上确認一下那起觸電事故是否與她有關。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真的是她煽動了基地裡的某人去實施這個複仇計劃,按她那種每次都竭力讓自己置身事外不受半點牽連的畫風,她應該不會在事件發生的當天親自來到沖繩,而是事後再通過其他手段确認事件是否已經發生。
他沒想到,即使是兩年後的現在,一旦涉及到雨宮的事情,他依然會這麼輕易地就着急了起來。
這幾天,他一直在着重推動與NCIS的溝通工作,也讓遠在東京的黑田參事官給國際部施壓,讓他們更積極地介入協調。然而,對于與剩下的兩名美軍會面的要求,基地的态度雖然沒那麼強硬了,但他得到的答案還是否定的。基地方面還提到了前幾年的事件,說縣警曾要求美軍士兵前往接受問詢,結果卻毫無預兆地對士兵實施了暴力,他們擔心這類事件會重演。不過基地同意把兩名美軍單獨軟禁,并共享了監控畫面,讓他們縣警也能随時透過監控看到那兩名美軍的狀況,這已經是前所未有的讓步了。
透過app,他能看到雨宮這幾天都住在MOAI民宿,但每天都在外面到處跑,足迹遍布沖繩的各個角落,而且移動得很快,大概是租了車。看來她又開始布局了,到處收集情報,記錄下各種看似不起眼的細節和規律,以便以後有需要時能派上用場,就像她在東京時那樣。
看來沖繩很快也會變成她的武器。
他心裡這麼想着,不經意笑了。
“啊,管理官居然笑了。”玉城端着餐盤坐到他旁邊的位置,還是吊兒郎當地說:“看來今天飯堂的飯菜終于有點進步了。”
他笑着說:“飯堂的飯菜一向很好,隻是碰巧今天的都是我喜歡的菜。”他來到沖繩以後,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吃午飯時主動來跟他坐一桌。
“别開玩笑了,管理官。你看那些女孩子們甯願在辦公室裡吃便當,也不願意來飯堂,誰想跟這群臭大叔一起聞着他們的煙味吃飯啊!咦?不過說起來,自從管理官來了以後,來飯堂吃飯的女孩子也比之前多了呢?啊啊,長得好看就是犯規!犯規啊!”玉城說着自己也點了一根煙,說:“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聽聽八卦,觀察誰和誰關系好嗎?我也在東京警視廳呆過,我懂你們這些本土警察的套路。你們喜歡在自動售賣機旁、天台的哪個角落,或者就在這飯堂裡,聽聽閑話,然後摸清每個人的背景和派系,尋找可以利用的情報。”他深吸了一口煙,接着說:“但是抱歉呢,這個鄉下地方跟東京可不一樣。人就這麼幾個,沒什麼派系可分。就算有八卦,也都隻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例如誰今晚約了哪個公關小姐去酒店啦,誰家兒子又在學校欺負人了等等,都不是什麼可以用來要挾人的大秘密哦。都是那種被别人知道了也無所謂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可以在這裡随便閑扯呢。”
這位玉城警官顯然比他表面上看起來的要精明得多。他也沒有否認,隻是轉移了話題:“玉城警官好像是自己申請從東京調回到沖繩這邊來的呢。能問問是什麼原因嗎?”像他這樣善于觀察、工作效率又高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像是混不下去才離開的。
“哈哈,我可是在沖繩出生在沖繩長大的啊!”玉城爽朗地笑着說:“人想要回到故鄉,需要什麼特别的理由嗎?”
調查工作就這樣緩慢地進行着。這天,降谷零像平常那樣在飯堂吃飯,也像平常那樣邊吃邊聽着周圍人的交談,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就這麼傳到他的耳朵裡。
“喂,你們今晚還去昭醬那裡嗎?”身後的一個聲音說。
“可以啊,她長得那麼可愛,調的酒也好喝得很,我可是每天都想見到她呢。”另一個聲音回答。
“對吧對吧!‘平良大哥你今天看上去有點不開心,來杯Pina Colada!裡面有你愛的菠蘿汁和朗姆酒,希望能讓你心情好轉!’哈哈!她前兩天就是這麼對我說的,這誰招架得住啊!整個人都被治愈了!”
“哈哈哈完全同意!每次都能推薦到讓人心情大好的酒,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話是這麼說,但我好像每次都會喝醉......而且我總覺得,我醉了之後,她問了我一大堆問題......你們也有這種情況嗎?”
“你肯定是做夢了!人家那麼可愛的姑娘,對你這種中年大叔哪會有興趣,況且你銀行卡裡又沒幾個錢,能問你什麼問題啊?”
“啪”的一聲,降谷零手裡的筷子應聲折斷。
坐在身後那桌的同僚們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就随口問道:“怎麼了,管理官?”
“沒什麼,我吃飽了,你們繼續吧。”他回頭笑着回答,然後起身離開。
身後還繼續傳來他們讨論的聲音:
“......喂,管理官的笑容怎麼那麼瘆人?”
“......你問我我問誰啊?我們剛剛也沒說什麼吧?”
雖然他知道這幾天晚上雨宮都泡在Bochira酒吧裡,但沒想到她想要的是警察的調查情報。
而且......昭醬,是嗎?
晚上,他早早地去到Bochira。這個隐藏在街角的酒吧内部裝飾以木質元素為主,牆上挂着複古的日本海報和當地的漁具。燈光設計巧妙,營造出一種溫馨而柔和的光線,讓客人們在微醺中感受到一絲甯靜。吧台是店裡的核心,光滑的木質吧台在柔和的燈光下閃耀着光芒,高腳椅圍繞着它,客人們可以在這裡一邊品嘗美酒,一邊與調酒師聊天。餐桌錯落有緻地擺放在店内,為客人們提供了足夠的私人空間。
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随便點了一杯東西靜靜等着。
八點多,雨宮出現了。她的頭發綁成了馬尾,發尾微卷,還加了一條絲帶裝飾,穿着天藍色的及膝連衣裙,上面有白色的條紋,加上可愛風的妝容,完全就是一個乖巧活潑,有點俏皮又充滿親和力的吧台女孩的形象。
她依然能夠精準地把握自己的着裝風格,打扮成與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和要出席的場合完美融合的模樣。
他遠遠地看着她在吧台一邊調酒一邊跟不同的客人閑聊。他注意到客人們幾乎沒有翻閱菜單,似乎都願意将選擇權交給雨宮,聽從她的推薦,而每一位品嘗過她調制的酒後的客人,臉上都是心花怒放的樣子。
善解人意......嗎?
也确實沒說錯,掌握人心本就是她的強項。
九點半左右,他看到他的幾個警察同僚們推門進來。根據他這幾天聽到的情報,他們平時都是固定去那幾個酒吧喝酒的。想必雨宮也是打聽到了這一點,才會來到這個Bochira。就在幾天前,他還認為雨宮很難從警方這邊獲取到什麼有價值的調查情報,她的調查大概難有進展。現在看來是白擔心了,她總有自己的辦法。
但是......她怎麼能讓别人叫她昭醬?
他拿起酒杯離開座位,緩步向吧台走去。
本來還裝出一臉可愛的樣子在跟那幾個警察聊得哈哈大笑的雨宮,在看到他的臉時笑容突然凝固了。
警察們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紛紛回頭,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們驚訝了片刻,然後都說着“管理官”跟他點頭打招呼。
他也以微笑回應,向他們道了聲晚上好。
最後,他将目光轉向了雨宮,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她,笑着說:“晚上好,小昭。”
雨宮大概終于繃不住了,直接丢下了她的客人們,慌張地走到一旁跟看着像是老闆娘的人急切地說了點什麼,然後拿起包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
他也預料到她可能會逃跑,于是也放下酒杯追上了去。
雨宮長年有堅持跑步的習慣,而且這一帶的路她比他更熟悉,他也是費了不少勁才追上了她。
“你、你放開我!”她掙紮着,試圖擺脫他緊握的手腕。
他當然不會放手,自從他們上次見面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了,他想好好看看她。
“你怎麼能讓别人叫你昭醬?”他把她拉近,按住了她的肩膀,認真地問。
聽到他的問題,她懵了幾秒,可能是她以為他會警告她不要再收集警方的情報,沒想到他在意的是這個。
然後她的目光掃了一眼他的身後,又馬上回到了他的臉上。
很好,看來她也發現了,有人在跟蹤他們。
“你......這......?”她停止了掙紮,但一時之間,她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是對你說過,我不喜歡别的男人叫你的名字嗎?”他也确實是在生氣,自從聽到别人叫她“昭醬”開始一直壓抑至今。
“你怎麼總是對别人的名字有這麼大的占有欲?”她不滿地反駁,臉卻是全紅了。
“我想占有的,又何止是名字......”他緊盯着她的眼睛,輕聲說着。
“啊啊啊啊你、你你你!”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樣,緊緊抱着自己的肩膀摩挲着身上的雞皮疙瘩,向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撞到了一個路人。
他擔心她再次撞到别人,輕輕地護着她,說:“怎麼了?我不是說過我不會再對你說謊嗎?”
雖然是真話,但是在這種狀況下,她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吧......
這不就跟他兩年前的表白一樣了麼......
他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終于還是松開了她,拿出自己的手機,給她看他的聯系方式,說:“你氣消了的話,記得加回我。”接着湊到她的耳邊輕聲說:“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她又向後退了一大步,最後皺着眉頭,滿臉都是抗拒,卻說了一句很乖巧的話:“我知道啦!”
然後轉身離開了。
這也太可愛了吧......
他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些一直默默跟随他的腳步聲終于忍不住,靠近了他。如他所料,是他那幾個同僚。
“管理官......她是你的......”不知道是誰先開口問。
“是我的戀人哦。”他笑着回答。
“诶!”幾個人都吃驚地大叫着,完全沒意識到其實他早已察覺到了他們的跟蹤,或者說已經沒空去在意那一點了。
“昭......”平良差點脫口而出,想要稱呼她為昭醬。
但他立刻打斷了平良,笑着提醒:“你們可以叫她雨宮小姐。”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笑臉,他們反而打了個冷顫。
他歎了一口氣,面露苦澀地說:“她一直在海外上學,本來約好一起到沖繩來見一面。但見面的第一天我們就大吵了一架,她從酒店逃跑了,還拉黑了我......這幾天我又一直在忙着案件的事,也實在抽不出時間去找她。”
他們看到了剛才那一幕,應該會相信他的話吧。
幾位警察紛紛附和:“沒想到管理官有個這麼可愛的女朋友......”
“自己的女人都跑了你還顧着工作......管理官也是不容易.....”
“最好還是多抽點時間哄哄她吧,畢竟難得見面。”
他都一一答應着,說:“嗯嗯,我知道了。”
然後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他們:“對了,你們這幾天在她那裡喝酒,沒有透露過什麼調查情報吧?”
他們互相交換了眼神,紛紛搖頭否認。
他露出松了一口氣那樣的神情,說:“那就好。那家夥是個有名的博主,之前我喝醉了,不小心跟她說了點案件的事,結果後來吵架了,她就把那些事都發到網上用來抨擊警察。我還因此受到了内部處罰......你們都沒對她說過吧?這裡可是沖繩,這個案件又這麼敏感,萬一被她拿到網上去亂說的話......”
那幾個人臉上閃過一絲驚恐,又更用力地搖頭,說:“沒、沒有!絕對沒有!管理官!”
“是嗎?那就好。”他笑着說。
玉城說他在縣警本部聽到的情報,都隻是一些無足挂齒的小事,不是可以用來要挾别人的大秘密。但他可以讓别人誤以為他掌握了那樣的大秘密。
他可以讓别人相信,他的戀人會告訴他,都有誰曾經向她洩露過調查情報。畢竟,這種虛張聲勢的手段,正是那位可愛的戀人教他的呢。
而縣警本部估計今晚就會傳遍了,說他這個管理官有一位擅長套取搜查情報來大做文章的女朋友。從現在開始,他們見到雨宮時恐怕都會繞着走了,沒有人會再叫她“昭醬”,也沒有人會在她面前掉以輕心,透露任何情報。
所以當雨宮需要警方的調查情報的時候,她就隻能......
兩天後,他收到了添加好友的邀請。
他看到了雨宮現在的頭像,是她跟一隻小山羊的合照。
她竟然忍了兩天~
不對,他自己也是忍了兩天。但與之前的兩年相比,這兩天根本算不了什麼
他點了接受,驗證通過的消息在對話框中閃現,但随後是一片沉默,雨宮什麼都沒說,甚至連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提示都沒有。
但沒關系,現在是對方有求于他,他有足夠的耐心。
他想起了她回國那天,他說她狡猾,她一臉倔強地回敬了一句:“彼此彼此!”
他輕輕地笑了,也确實是彼此彼此。
“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旁邊的風見注意到他高興的神情,問道:“管理官自從到了沖繩之後,好像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呢。”
“嗯,我朋友那隻跑丢的貓又回來了,我在替他開心。”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愉快心情。
是你的錯,雨宮千昭。
如果你心裡完全沒有我,那我那天晚上大概隻會去看你一眼,确認一下你的安危,然後就默默離開了。
但......
他想起了被她挂在胸前的耳骨夾,想起了她笑着對他說“是真的!”回應他的期待時的樣子。
很不幸,我發現我在你心裡似乎還占着那麼一點點的位置。
那我就絕不可能再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