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是魔鬼。

這種想法不知何時已根深蒂固。說是魔鬼其實有失偏頗，他想表達的是，他很難從那位上司身上看到“人類”的那一面。

上司降谷零幾乎無所不能，無論是外語、烹饪還是各類運動，他樣樣精通。即便是有他不擅長的，也隻需稍加觀察便能迅速掌握。頭腦敏捷到讓人永遠跟不上他的節奏，幾乎不怎麼休息，每次下命令都是相當果斷的，但.....

“趕緊搭上這一躺列車！對着這節車廂的車窗哈氣！看看上面寫着什麼！”

他偶爾會發出這種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命令，卻又很少解釋其背後的原因。

盡管自己常常為他處理一些瑣碎的事務，如喂寵物、買衣物等等，扮演着那種管家一樣的角色，下班後也會一起去練習射擊、柔道，一起去喝酒，在他人眼中，自己似乎是最了解這位上司的人，但實際上，他從來都沒覺得自己了解過降谷零。

雖然從不了解，但他對這位上司的欽佩之情卻是刻到骨子裡的。作為公安警察，降谷零總是理所當然地，不對，是自然而然地把守護國家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在日常工作中能看出，他時刻要求着自己的下屬也這麼做。大概是覺得這是所有公安警察的共識，所以無需明說吧。

那個人身上就是帶着那種讓人一看就覺得自己無法接近的耀眼光芒，完美得一點都不像真實的人類。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那位完美的上司身上，漸漸出現了人類的迹象。

或許是從那個大二女生的出現開始吧。

在降谷零讓他調查過的成百上千個人之中，雨宮千昭隻是其中令人毫無記憶點的一位。

本以為這個女生也會像過去的無數調查對象那樣，隻需把履曆提交給降谷零就行了，後續不需要再跟進什麼。

沒想到卻能看到降谷零牽着她的手過馬路的一幕。

降谷零讓他拍下雨宮帶着假發的照片，拿去給林原仁則和高月美和，确認她是不是半年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秋山千杏實。

那個連縣警都能利用的秋山，怎麼可能隻是一個大學二年級的學生？

盡管這聽起來難以置信，但事實再一次證明了，降谷零是對的。

那時他才意識到這個女生絕不是什麼平凡人物。

随着調查的深入，他了解到她的父母，她的姐姐，還有他們一家背後的，英國情報部門諱莫如深的“國家秘密”。

他也确實沒想過從這樣一個外表平平無奇的大學生身上能牽扯出那麼多的秘密。

而比起那些秘密，降谷零對她的态度還更令他驚訝。

意識到雨宮千昭在降谷零心裡有着跟其他人不一樣的地位，是在除夕那一天晚上。

那天他還是在執行着他下達的命令：跟蹤一輛車。但沒過多久，降谷零就讓他停止跟蹤。接着，他又接到命令去一條小巷裡找一個據說暈倒在那裡的出租車司機。然而，當他到達指定地點時，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

對于降谷零那敏銳的頭腦，他已經習以為常，也不會費心去揣測那些莫名其妙的命令背後的原因。

在他彙報完小倉結歲的事開車回家，路過一處紅綠燈，停下來等待時偶然瞥了一眼，發現旁邊一輛車的後座上坐着的人正是雨宮千昭。

她低着頭，肩膀不停地顫抖，顯然正在哭泣。

坐在她身旁的好像是一個穿着和服的女人，從那個角度他看不到那女人的臉。

她要去哪裡呢？那個女人是誰？

雖然降谷零沒有命令他跟蹤，但他還是忍不住跟了一段路，結果在某個拐角處被甩掉了。

就在他邊開車回家邊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司報告這件事時，他就看到了那位上司正從一座天橋上緩緩走下來。

“降谷先生！”他下車叫他。

還以為那位上司又會呵斥他說不要再公共場合這樣叫他的本名，這樣會暴露他的身份。

但沒想到，那位上司居然沒有反應。

“那個......降谷先生？”他走近一點再叫了一聲。

這一次，降谷零總算是意識到了他的存在，但他隻是飛快地投來一瞥，緊接着就迅速低下了頭，仿佛故意用劉海隐藏起自己此刻的表情。這種有意的回避是他從沒見過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感覺到現在可能不是彙報的合适時機。盡管這位上司總是給人一種随時待命，24小時都在工作狀态的印象。

“呃......那個，我剛才看到了雨宮......”他還是硬着頭皮開口說了。

“風見。”降谷零打斷了他。

“是，降谷先生。”他條件反射地回應。

“不要再調查雨宮千昭的事了。”降谷零說。

“诶？”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自從他們開始圍繞着雨宮千昭展開調查，到現在可以說是收獲頗豐。

那個降谷零讓他交給黑田管理官的，記錄着各種大人物的秘密的筆記本；還有她的父親，名為AKIRA的設計師所設計的暗藏玄機的建築。

他本以為接下來還會繼續深挖下去。

“再深入調查可能會讓我們陷入危險的境地，所以......關于她的調查就到此為止吧。”

降谷零還是保持着低頭的姿勢沒看他一眼，但卻像是聽到了他的内心OS那樣，回答了他的問題。

“......是。”他也沒再多問，直接答應了。因為降谷零總是對的。

見他答應了，降谷零才擡頭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又繼續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那個......我送你......”他看着他的背影說。

但他隻是擺擺手表示不需要。

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疲憊又頹廢的背影。

以往，無論身負多麼嚴重的傷勢，哪怕是傷重到需要人架着的程度，降谷零也從未展現出如此的脆弱的狀态。

非要說的話，就像是被抽掉了靈魂。

然而，第二天，降谷零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恢複了他一貫的精力充沛，全情投入到工作中。隻是，從那天起，他真的再也沒有提起過雨宮千昭的事情。

回想起那個在車裡哭得渾身都在顫抖的雨宮，他不禁想：他們之間是發生了什麼嗎？

不，這怎麼可能呢？

他馬上否認了那個想法。

那可是任何時候都把守護國家安全放到第一位的降谷零，怎麼可能會把一個女人放在心上。

再一次聽到降谷零提及雨宮千昭的名字，是在那個組織被徹底摧毀，他的卧底任務圓滿結束的時候。

當時，所有人都聚集在居酒屋慶祝，酒杯碰撞聲中夾雜着歡聲笑語，大家都喝得爛醉如泥。而降谷零，這位本該最開心的大功臣，卻始終保持着清醒，而且看起來，其他人似乎都比他更加興奮。

“這麼漫長的任務都結束了，為什麼降谷先生看上去好像一點都不高興？”他借着酒勁，大膽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