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額頭一碰,震得陳安道頭暈眼花,正驚異于師弟的額頭竟有練家子的硬度,便聞到了一股酒氣。
酒氣?
他立馬想起了今日上來的那盤雞,那雞油多,他一筷子沒碰,楊心問一人吃光了一整隻。
“最貴的……”陳安道後知後覺道,“那盤不會是花雕醉□□?”
他大驚失色,楊心問不過十三歲,喝酒喝壞了腦子都是可能的。連忙扯開楊心問的手,扒開他的眼睛細看——未見血絲,面色如常,若不是有點酒氣,哪裡看得出是醉了?
“你倒是喝酒不上臉……”
雖然他的乾坤袋裡有他研制的各種各樣的符陣,可他這身體本來便沾不了酒,根本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生活小妙招。
“你認得出這是哪兒?”陳安道牽着楊心問不安分的手,仔細詢問,“你還記得自己幾歲嗎?”
“這裡……這裡是我家。”楊心問說,“我……我兩百歲……”
陳安道心下一緊,這是徹底醉懵了。
忙起身去開了門,對着樓下的阿銘問道:“貴店可有醒酒湯?”
阿銘正在擦桌子,聞言擡頭:“醒酒湯?本店沒有,大夥兒都是在隔壁茶湯鋪買醒酒湯的,但這些時日他們打烊得早,這會兒已經沒人了。”
“這樣,打擾了。”
他點點頭,隻能回屋另想辦法,剛把門合上,卻突然被人自身後撲過來抱住,這一撲用力極大,險些讓他在門闆上又磕着腦袋。
“楊心問,哪有你這樣撒酒瘋的?”
陳安道好容易穩住身形,一邊掙脫一邊回頭看那小子,卻見楊心問表情又驚又懼,那張稚嫩的臉上被惶恐失措占滿了每個邊邊角角。
抱着陳安道的手臂用了十成十的力,就好像他倆不是在房間裡,而是在懸崖邊上,山風洪湧,綠林如濤,他稍一松手,自己便要粉身碎骨了一樣。
“哥……”隻聽楊心問顫生生道,“哥……娘……别不要我……”
他兩隻眼睛裡的淚水裝不下,豆大的淚滴一滴滴往下湧着,眼圈紅透了,紅得叫人心驚,像是能從那眼睛裡泣出血來。
陳安道哪裡還狠的下心掙開,隻能任由楊心問這樣抱的他骨頭疼。
他低頭能瞧見對方頭頂的發旋,便連發旋也隻有一個,看着形單影隻的。
發酒瘋的小孩兒嘴裡反反複複地哀求着自己的親人不要離開,一會兒是低聲下氣地求着,一會兒又極其可憐地哭嚎着,陳安道伸了伸手臂,想摸摸他頭頂,卻又舉棋不定。
楊心問在自己面前連一絲軟弱都不曾外露,自己又如何能裝作他夢寐以求的親人?
他最終隻是用手拍了拍楊心問的肩膀。
年少失怙,流離失所。
待拜上山門後,虎狼環伺,殚精竭慮,仙門不容。
十三不過總角之年,這十三年,你可有一天過得安心?
陳安道隻覺心中鈍痛,放在楊心問肩膀的手指微微縮緊:“别怕,師兄日後會照看你的。”
神志不清的楊心問卻像是忽然讓這句話叫醒了,口中颠三倒四的話停了下來,淚眼朦胧地看向陳安道。
“師……兄?”
陳安道輕輕點頭。
“二師兄?”
“嗯,是我。”陳安道心想,若這時楊心問再哭喊着‘師兄别走’,那他便能名正言順地抱一抱這可憐孩子,安慰他自己絕不離開。
沒曾想楊心問卻忽然止住了哭聲。
……
……何意啊?
陳安道面上有些挂不住:“難道我還能止小兒夜啼不成?”
再一定睛看去,楊心問不僅不哭了,那可憐樣竟也倏忽間變了,怒目圓瞪,咬牙切齒,方才哭紅的眼睛現在瞧來像是氣血上頭,恨他恨得要将他生吞活剝了一樣。
“你也不要我!”
楊心問厲聲驚泣,先發制人,沒頭沒腦地給陳安道扣了個帽子。
“我什麼時候——”
“該死該死!都該死!”楊心問目露兇光,字字句句都像是從齒間磨出來的恨意,“你要我修仙,你要我安心問道,你好毒的心腸!”
難為他喝成這樣,舌頭竟還這般靈巧,說話說得格外清晰,叫陳安道裝作沒聽見都難,
自己莫不是把楊心問的功課逼得太緊了,才叫這孩子這般記恨他?
誰知楊心問下一句便說:“你自己尚且修不了仙,你作甚要讓我修!死老頭說得對,你要我成你成不了的仙,修你修不成的道,你成心要撇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