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燃夜間從軍營回來,聽馮芷淩聊起今日已從老匠人處選簪下定,心中有些欣忭。男人臉上卻不露聲色:“噢,這匠人是一位同僚引薦,我也是無意中聽他誇贊過對方手藝,才有興趣喊來讓你看看究竟如何。”
馮芷淩坦然答謝:“說實話,芷淩本想别浪費家裡這銀子,畢竟谟城荒遠,倒也沒什麼應酬場面值得購入新首飾。隻是這匠人畫的款式實在别緻,竟叫我看得挪不開眼,真是喜歡極了。難為謹炎哥哥費心。”
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但這稱呼既然喊了出口,馮芷淩倒是也自然适應下來。
何況她還有着自己的小心計。
二人本就是被賜婚硬湊到了一起,又臨時生變并沒當成真夫妻。那若是能處成兄妹一般,想必将來她說話,嵇燃也會聽得進去。
她總還惦記着嵇燃那宮中殒命結局,一心想勸他日後遠離上京。
嵇燃:“小事罷了,你喜歡就好。”
男人假裝不經意伸箸夾菜,餘光卻在留意馮芷淩那邊神情:“此處蕭條,連個像樣些的首飾鋪子也沒有,好在尋到這個老匠人的出色手藝。”
前兒才說是同僚的推薦,怎麼如今聽來又好似是特地尋來的?
馮芷淩有些疑惑,卻并未拆穿。相識漸久,嵇燃是什麼樣人她也大緻了解七八分,看着寡言些,實際細心周全,對方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一番好意,她隻需領下記住,以後再盡量與恩情一并還他。
嵇燃倒沒發現,馮芷淩留意到了自己話語裡的破綻。他不過那日沖動一提,馮芷淩居然真的改口得親近,他得努力專注些思緒,才能讓自己聽過那聲的耳朵别紅得太明顯。
否則萬一臉也紅起來,被馮芷淩問怎麼了,他可不知要如何答。
此前回京升遷、賜宅賜婚、牽連降罪一系列往事,嵇燃心裡都沒什麼波瀾。他自小飄搖太久,對人生的變故早已看淡。
可如今,竟不由有些慶幸上京那一遭經曆。若無回京領賞的機會,恐怕也撿不到與馮芷淩的賜婚。
嵇燃暗正想着,馮芷淩卻忽然取出今日選的那雲蝶金簪。
“對了,芷淩今日見這金簪實在靈緻華貴,想起有位長輩一向喜歡蝴蝶樣子,于是想買下當做贈禮送去。偏又是謹炎哥哥替我付的賬,實在讓芷淩不大好意思……”
少女擡眸,停頓一瞬,“因此想着,這簪子的錢還是讓我來出才好,畢竟是我的心意,不好讓他人代替。”
嵇燃:“……”
心裡悄悄歎聲可惜。以為是她自己喜歡這種樣式,沒想到是無用的消息。
還要拿出來到他眼前,同他算這樣清。喊得是甜,仍舊很會叫他心裡發苦。
“别客氣,府中什麼你都用得,更不要說隻是一支簪子的帳。”嵇燃不肯,“既然是你送長輩的心意,那便與我本人心意無異。”
馮芷淩說完便有些後悔。她話才畢,肉眼可見男人臉上正常神色略落寞下去。
嵇将軍真不是那樣生分計較的人,她好像做錯了。明明才想着不與他客氣,實際卻還是忍不住将賬算得門兒清。
可馮芷淩到底不想欠他太多,當初她母女的救命之恩一直未有機會能還,一趟賜婚又叫他将府裡值錢珍寶都做彩禮送出來。
現在又替她打這樣精巧的首飾,雖然老匠人不肯報價,馮芷淩也知道這定制必不便宜。
雖未打算一輩子就在嵇府後院當一個内宅賢妻,馮芷淩卻已經忍不住擔心男子大手大腳花費,以後沒錢再續佳弦。
罷了,果然思來想去,還是得好好打理銀錢,不能坐吃山空,這樣無論日後嵇燃再成家,還是自己外出遊曆,都更有利。
嵇燃這樣說了,馮芷淩隻好收回剩餘的話:“那芷淩就不客氣了。這雲蝶簪子栩栩如生,想必姨母會喜歡得緊。”
有意緩和嵇燃神情,少女笑着補充,“這功勞謹炎哥哥可是占了大半。”
見馮芷淩似乎隻是略提一提,并非定要算賬分明的模樣,嵇燃果然神色輕松了些:“我不懂這些,是你的眼光好。”
兩人将來的心思全投不到一處去,眼前倒也相湊得融洽之極。
*
谟城嵇府這處畫面,上京無人能知。與此同時,三皇子李成哲卻正在下屬面前大發脾氣。
“好樣的,都是你們給本王出好主意。”飛濺的茶壺碎瓷片擦着屬下的眼眶旁掠過,跪在地上的人卻僵得連顫動一下也不敢。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屬下背後大汗涔涔,“這、臣下也沒想到那嵇燃如此命大,當時竟能從大獄中全身而退……”
“本王管他退不退!”李成哲怒道,“這走狗,竟背着本王與太子幕僚過從甚密,懷有異心,他滾去哪兒本王懶得計較。但你們這‘一出好棋’,說是将他拔除了去一箭雙雕,結果反而把人弄去了西北,正正好頂掉張煊的位置。”
原來三皇子昔日雖提攜過嵇燃,帶他來上京禀報功績得以升遷,卻因嵇燃過于剛正,幾次并未曲意替他表态辦事,而心有芥蒂。加上三皇子手下曾冒領了嵇燃軍功,深怕嵇燃受重用将來打擊自己,于是也常在李成哲面前煽風點火。
時日長了三人成虎,李成哲便不由懷疑起嵇燃已向太子投誠,傳遞自己這邊的消息出去。
三皇子一派上次有意布局,陷害一向追随太子腳步的五皇子時,李成哲便點頭默認了将嵇燃也納入局中。
陷害他勾結皇子謀毒聖上,好将禁軍統領的位置騰出來,方便其他三皇子黨羽進去。
不成想,禁軍統領的位置雖然空了,還沒等三皇子暗中操縱引薦,太子已推了人手去聖上面前,當場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