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燃久未歸府,連回谟城的路都覺得陌生了些。
進門時,還險些鬧了笑料。
馮芷淩新招的雜役給開了門,但他卻不識得嵇小将軍。雖見他高大孔武,自己必是打不過的,卻還抖抖索索着想伸手,好拽住這徑直往裡闖的陌生人。
“你、您是何人,為何不發一言便要闖來?”
嵇燃也看這小雜役面生,隻是自己敲門他便來應,想是新招的夥計,也未當回事。
沒想到自己徑直往裡走,還會被人攔下來。
“這是主君大人!”
好在阿金路過見到,連忙上前來迎。
“大人萬安,今日難得早回。”阿金笑容滿面。
小雜役驚惶俯身:“奴有罪,請主君責罰。”
“起罷,無妨。”
嵇燃風塵仆仆回來,隻想盡快沖洗一番,拔步便往内院走。
逐風揚起馬頭,趾高氣揚地從小雜役身邊踏過。
阿金急忙上前,牽住逐風往馬廄去。
嵇燃進内院時還些許忐忑。
他一句交代也沒有,便許多日不曾回來。縱使他才第一回成婚,也知這樣十分無禮冒犯。
馮家小姐不過在他被押入獄前,當衆硬保下了與他的婚禮。他雖認為此舉并不明智,卻不能說她是做錯什麼。
非要言說,反而是他錯得更多……眼看着受賞重用,得來賜婚卻又被降職。
也不知馮家小姐的父母,是否會覺得被他嵇燃的際遇蒙蔽,痛失女兒姻緣機遇。
如今對家裡又是多日不回不問,當他的夫人,實在太無顔面。
如此一想,男人竟感淡淡慚意湧上心來。
好在阿金方才說夫人今日出去了,讓他這會暫不必面對女子的疑問與關切。
洗沐一番,嵇燃正想換身家常些的外衫。打開内室衣櫃,竟在櫃中最高一格看見了自己保存多年的紫檀木盒,還有一個沒見過的金鎖寶箱。
檀木盒中的玉牌,是自己少時偶遇一位夫人所贈。也得益于那夫人所贈駿馬與金銀,讓他在日後有機會歸鄉祭祖,西北從軍。
可這金鎖寶箱嵇燃卻無印象。既被收在他房裡,想必是這府中另一個主人吩咐的,他回頭再問問罷。
鄧翼已給嵇燃排定三日休沐,叫他安心回去先解決了與夫人的矛盾,再回營不遲。
嵇燃亦被鄧翼過往觸動。
否認不了,一向無牽無挂之人,内心也有對家的向往。
他與他的新夫人,将來究竟該如何,不應如此不明不白下去。
若她想要的隻是自由,不如與他趁早和離行個方便。
若她想在此生活,要的隻是将官庇護,他亦可支持。
但如果,她想要的與他所缺的,恰好能碰到一起呢?
舊夜裡,一盞微光留。燭火躍動間,早将他心緒勾去一半。
他自诩君子,不肯承認。
直到浮影暗香,教他發覺,自己原來不那麼正直。
近水樓台,可堪一試。
哪怕也許困難重重,如浮萍尋蹤,流螢逐月。
他也認了。
*
馮芷淩這日出了城。
城内的光景,她已摸了個透清。城外的風緻卻還沒仔細見過。
橫豎嵇燃多日未回來,她料理完府中一切事務,閑得發慌。
忍不住又想起自己将來欲遊曆山河的計劃。
手頭珠寶銀錢不少,可以開銷好久。但若一直等着坐吃山空,她還是會心中不安。
出生于馮府這樣商人之府,又自小見母親協理生意,訓誡管家,便格外知曉開源的重要。
隻是若在上京,她手頭還有兩間嫁妝鋪子可有些進益。現如今,卻是在荒蕪的西北城鎮。
她此前在上京買賣中,所見慣的沉檀龍麝、珍羞琅玕之物,在這貧涼之地顯然做不成生意,連材料也難立即運得過來。
谟城常居人數也少,多是随軍的家眷,因此白日才鮮少有壯年男子出沒在街市上。采買也多是為滿足生活食用,不會有那許多餘錢消遣富人家的玩意兒。
物以稀為貴,此話不假。可這道理在谟城是行不通的,罕見卻不實惠的商品,在此地沒有人會費銀錢來買。
昔日所有經驗,在此地竟毫無一用。
馮芷淩一路觀覽附近景象,一路沉思。
難道她隻能靠這些嫁妝賞賜先度日,待日後尋得其他去處再做打算不成?
不行。
隻怕她錢财消耗幾年,将來想做些生意置辦,也不夠花銷,到時想再促成進項,會更為難。
馬車行行停停,經過大片田地。
馮芷淩命下人停住,她好下來察看。
城外荒漠連天,這田地卻生滿青苗,郁郁蔥蔥,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