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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夜涼,嵇燃裹一身寒風,大步踏行在回去路上。
逐風忠主,通曉人性,一路跟在主人身後。
蹄聲踢踏,伴着沉穩的腳步向城中這新安置的嵇府而去。
如今守谟城的老将鄧翼,昔日在軍中曾授嵇燃拳術。二人雖無師徒之名,嵇燃心中敬他卻與師父無異。多年未見,今日叙舊便耽擱久了一些。
“老夫當年來此地前,你從軍方三載。幾年過去,如今也成了去過京城,見得聖上,可當一面的大将了!”
鄧翼年歲長嵇燃許多,從前便當他如子侄看待,聊到嵇燃近年際遇,便感慨贊歎。
“謹炎行事不慎,有負您的期望。”嵇燃垂首。
貶谪西北雖是遭了陷害,到底不是光宗耀祖的事迹。鄧老卻絕口不提,隻誇嵇燃向來戰功與升遷,令他不由慚愧。
鄧翼撫須:“無端災禍,無處可防。你又何錯之有呢?”
鄧翼雖常年在外駐軍,自三十歲後便再沒機會回上京。但京中局勢,他并非全然不知。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鄧翼思索片刻,沉吟,“上京雖有富貴可圖,但若久囿權術之争,于你是大大不利。如今遠離,将有機會一展所長,想來反是好事一樁;
你才如此年紀,已有名将之才,将來重回上京封侯拜相,未嘗不能。”
“您太高看謹炎。”嵇燃苦笑,“身陷牢獄能安然脫身,已是萬幸。謹炎身無倚仗,即便有幸一躍千裡,又如何配得穩步青雲。”
“配不配得,唯在君心。”鄧翼意味深長,“老夫從軍多年,論行軍布陣、武功将才可勝你之人,難見一二;可若論心性平和、不貪不求之人,武将中亦難有如你這般的君子。隻是謹炎呐,沙場雖是喋血之地,可要算那最為橫死無忌、流血漂橹的去處,卻非邊疆,而是在大朔這安甯繁榮的上京啊!”
此夜嵇燃與鄧老将軍暢談的所有話語,除二人外再無人知曉。其中一段卻繞耳不絕,于夜途中在嵇燃腦海反複回響。
“疆場對敵,能以兵法謀略之智、不畏身死之勇取勝。然史書常見,不武之臣,卻比勇謀兼備的将領有更多機會定生死輸赢,隻因權在誰手,千軍便得按誰的意志行動;
老夫知你行事正派,不屑與宵小相争。可若将來朝堂對手,是不忠不義之人,輕易退卻,便是将手下千萬兵卒性命拱手任人肆意踐踏!”
冷風呼嘯,将鄧翼蒼老的聲音卷進無盡黑夜裡。
回到府邸,嵇燃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與馮家小姐的婚姻,來得突然又波折,令他不知該如何對待這位名義上的妻子。
若是尋常夫妻,此刻他該毫不猶豫踏入正房。夫人若已睡去,他輕手輕腳一些上床便是。
可今日新宅如何安排居住,他一概不知。雖看見正房内留了一盞燭火,映着窗棂的雕花若隐若現。可如果那姑娘此刻在正房安睡,他深夜進門總覺不妥。
男人站在院中的棗樹下,猶豫一瞬,還是選擇向西廂房去。
不論如何安排起居,這間總該是無人的。
推開房門,果然這間并無人住,内間連床褥也未鋪,隻有空蕩蕩一床木頭而已。
嵇燃行軍在外,什麼苦日子都過過,倒無謂床軟不軟、被暖不暖。擡手便準備解了衣衫,先湊合休息一晚再起來洗漱,免得搬水打攪院中其他人安睡。
不留神望見窗外有一盞微光,晃悠悠向西廂房飄來。
“……将軍?”
那光到了門外,女子輕柔的嗓音有些遲疑地傳進來,令嵇燃停下欲解衣衫的手。
“馮小姐。”
嵇燃打開廂房門,隻見女子衣裳齊整,手執一盞青蓮燭台,正仰頭有些困惑地望他。
絲絲涼風中燭火閃躍,照得少女眼眸星亮,面如芍瓣。
“将軍既回了,怎不進房歇息。”馮芷淩既有意與他拉近距離,面上便顯親和主動,“這是将軍自己的家,哪有讓主君睡廂房的道理。”
嵇燃神色莫名。
這少女,分明與他說自己另有所愛,如今卻似乎是有意邀他同寝。
他常年混在男人堆裡,甚少與女子有接觸。眼前人雖是他的新婚夫人,他亦看不明白對方心中所思所想。
“嵇某在此湊合一晚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