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崧又驚又怒,往嵇府後院走去。
今日事發十分意外,一時令他無措。喜堂上兵士衆多,人多眼雜,他又不便再開口攪入其中。
隻是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女兒為何臨頭非要行禮,現今再想與嵇府摘幹淨關系,卻是更難。
馮芷淩獨自端坐房内。
少女蓋頭還未摘下,隻顧自坐着發怔,直到聽見父親的腳步聲。
意料之中。
她知與馮府到底還有一遭需了結。
“淩兒,你!”
馮崧原越行越怒,直沖喜房。可一進門見女兒孤零零坐在床帏間,連蓋頭亦無人替摘取,心下一酸。
一腔不滿怨氣,先卸了一半去。
“何必……”千萬不解,堪堪二字吐露。
父親竟未發作,少女倒有些意外了。
“父親何出此言。”馮芷淩端坐開口,“芷淩不過踐諾罷了。”
不等馮崧開口,少女緊接着道:
“聖旨賜婚在前,新郎事發在後。哪怕女兒不下轎行禮,難道今日新郎不在嵇府,新娘便可無視旨意,打道回馮府嗎?”
馮崧一時哽住,将言而嗫嚅:“可……”
“女兒如此行事,是敬聖上。旁人眼見馮家人秉信重諾,必也能對馮家生意多些偏頗。如此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生意如何,有甚麼要緊!”馮崧急道,“嵇燃乃武将,若涉事隻怕非尋常罪名。你偏執意嫁予他,若郎君重罪難恕,你又該如何生活下去?”
馮芷淩擡手掀起喜蓋,像是不認識似的望着父親。
久久凝望,在馮崧急迫困惑眼神中,終拾回微末幾許釋然。
原來,她的父親或多或少,也會為她真心考慮。
自小印象裡,馮芷淩便覺馮崧與婉姨娘、馮芷萱,更似尋常百姓熱鬧親近的一家三口。
父親向來偏疼妹妹多些,對她這個大女兒的教養一貫不聞不問。
更不要說自己被罰清修,上山兩年有餘,除去母親例行書信,一絲親人問候也無。
她早對所謂家人毫無留戀,隻是不甘承認自己也曾心有期盼,落空生怨怼。
少女望着自幼生疏的父親,微微一笑:
“父親放心,女兒到了年齡,遲早要邁出家門,芷淩身負皇恩,不可違背。但這樁姻緣,絕不會連累馮家。”
少女字句铿锵,馮崧啞口無言。
“罷,罷……”馮崧好似滄桑十歲,愁容滿面。
“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如今事已成定局,若你後悔,便叫紫苑來家尋我,或叫那姑姑往宮裡帶信,想必貴妃娘娘亦會為你謀算。”
*
琪貴妃正因馮芷淩成婚,想起妹妹靜秋。且喜且悲,哀思不已。
金姑姑踉踉跄跄趕進宮來,伏身将婚禮事端,一一道盡。
琪貴妃大驚而起。
“竟有此事!”
欲求見聖上,傳信宮人卻不得靠近養心殿。
“娘娘,宮内處處戒嚴,聖上寝宮更是鳥飛不進。必是事發有異,非同小可。”
聞宮人禀報,琪貴妃心急如焚,親自前往求見,守殿兵士亦不肯通行。
“本宮可有聖上所賜禦令。”
聖上愛重貴妃,曾賜琪貴妃禦令準許她暢行無阻。隻是琪貴妃安分内斂,從不用這特權。
如今取出,竟不得行。
“請貴妃娘娘見諒。事急從權,殊事另立,若父皇怪罪,便怪成哲不敬。隻是今日這養心殿,無論娘娘與我,誰都無法入内。”
三皇子李成哲守在殿外,攔住琪貴妃。
“本宮并非尋事,隻心中難安。不知為何宮中如此戒嚴?”
李成哲眼神閃爍。
“娘娘是父皇身邊最為貼心的體己人兒,想必心有感應,因此焦急。成哲略訴一二,娘娘安心即可,切莫外傳。”
琪貴妃雖暗自疑他用心,面上卻不疊應下。
“有人裡應外合,意在毒害父皇。”李成哲悄聲透露。
“不過貴妃放心,父皇吉人天相,血毒已拔除幹淨,隻是還未蘇醒。”
“原來如此。”琪貴妃面悲心驚,“所幸上蒼保佑。”
夜幕星點,重華燈火通明。
晚風将妃子雲鬓吹得散亂,貴妃無心理會,一心擔憂外甥女将來境遇。
皇宮乃權勢滔天處,步步殺機。稍不留神,或許便成一步棄棋。
若那武将便是以身入局之人,隻怕她的若若難脫幹系。
“去将若若帶來。”
琪貴妃紅着眼眶下令。
“忽動禁軍押解,幾乎可肯定是此人涉嫌謀逆。若真如此,本宮豈有能耐保他?”
女子嫁給謀反叛臣,一生哪能得富貴安然?
不被株連清算,已是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