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可如從前那般,因得不到又比不上,隻能背刺幾句,卻于我而言不痛不癢。”
不再為虛無的姐妹情面忍着脾氣,馮芷淩反而暢快許多,“至于我直呼父親名字,你也大可去告一狀。看他是先來責罵我,還是因在次女面前跌了份,而先斥責你不要自找事來招惹我?
再者,上次的事情,不必誇我大度,不計前嫌。”馮芷萱驚慌失措,馮芷淩步步緊逼,“我隻是……還沒想好,該如何‘答謝’。
畢竟我被母親發落修行,以至于兩年别離,錯過最後時機,如今天人不得相見,都拜你那幾冊話本所賜。”
咄咄言語之下,馮芷淩仿佛回到兩年多前,還未被送離馮府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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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這是夫人命婢子送來的大家字帖,說是要您每日賞鑒臨摹,陶冶情操,不可忽略,待她月末再一起考校感悟。”
宓靜秋的貼身侍女,這日送來整整一木匣子字帖,全是世面難得一見,保存完好的名家真迹。
“辛苦元筝姐姐,就在書桌那頭放下罷。請轉告母親,芷淩必認真鑽研,求其精髓。”來人是宓靜秋小時便跟着的老人,馮芷淩對她亦是十分客氣。
宓靜秋向來嚴格,不許女兒隻知嬉鬧玩耍,因此安排許多課業。
琴棋書畫,詩酒花茶,甚至史書論策一個不漏,務求要馮芷淩做到處處精通。如此一來,馮芷淩自獨立院子後的生活,簡直如索居般孤獨單調。
常見的人,除了身邊來往伺候的婢女,就是教授各門課業的老師。每日面見老師的次數,比與父母見面的次數要多出許多。
這樣苛刻律己的日子,偶爾也會叫人喘不過氣。
因此家裡有一個妹妹,時常來梅竹軒拜訪,可一起吃喝茶點,說些姐妹之間妥帖話題。于馮芷淩而言,是難得的輕快放松。
隻是沒想到,正是這樣的松懈,叫馮芷萱有機會挑撥離間。
在馮府,宓靜秋雖掌中饋,實際卻極少離開自己的院落。多數時候由她親自查看賬目流水,再安排手下管家跟進。
因宓靜秋管事向來是肅正威勢之風,阖府上下都畏懼夫人威嚴。連帶夫人對大小姐約束頗多,管教極其嚴厲,在馮府也不是新鮮傳聞。
馮芷萱,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想叫馮芷淩與嫡母争吵,生出嫌隙。
她心知姐姐每日除了學習女子技藝,還要飽覽群書。夫人給馮芷淩安排的書目,不是傳統教條戒律,便是名家論作,務必要培養馮芷淩成為品性正統,才藝超群的千金小姐,決計不會允許馮芷淩接觸外頭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雜談。
然而朔朝風氣其實已十分開放,市面不少戲劇話本盛行,各家年輕的小姐少爺,或多或少,都看過一點兒。
悄悄買來話本幾冊,順手藏進馮芷淩的梅竹軒,并非難事。
過了幾天,梅竹軒裡也毫無動靜,馮芷萱還以為自己的計劃失敗了。
她卻不死心,猜測嫡姐是将撿到的書收了起來,并未清出梅竹軒,于是借問安嫡母之機,暗中慫恿宓靜秋入夜去馮芷淩院裡。
是夜,梅竹事發,宓靜秋大發雷霆。
“好,好得很!我盡心盡力,卻教養出來一個滿腦側辭豔情的女兒。從前讀的規矩,都去了哪裡!”
宓靜秋嚴厲高傲,不通情理,半夜撞見悉心管教的女兒偷讀春閨話本,認定她早已歪了心思。不顧身邊人勸阻,堅持要将馮芷淩送往山上清修三年,以磨回心性。
“夫人,這過一兩年,淩兒就該談論婚事。若被人得知她在寺觀受懲戒,于此大大不利啊。”
馮崧第二日傍晚回來時,才知長女幾乎是連夜被母親安排行李,一早差使送去高山寺,不由連連勸道,“淩兒一向端正規矩,能有什麼錯事惹你如此大動肝火?”
“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宓靜秋思想正統,深閨女兒讀了歪書此等丢人現眼的事,并不肯向家人說明。馮崧性格軟弱,加之納妾後與宓靜秋感情冷落已久,見夫人強橫不答,便也賭氣不肯摻和。
就這樣兩載時光過去,直到宓靜秋突發心疾去世,馮崧方才顧上喊人将大女兒接回來奔喪。
而馮芷淩兩年多少女時光,就這樣日複一日,耗費在凄冷山寺間。
自漫漫回憶中恍神,饒是馮芷淩向來含蓄穩重,也忍不住眼底微微發紅:“這一樁恩怨前嫌,确實是我還沒來得及與你計較,你倒主動上門催債來。”
“……與我無關,我也不知夫人竟會那般發火。”馮芷萱大覺不妙,慌張解釋,“我那時隻是見姐姐天天讀些枯燥無味的東西,想讓姐姐得些松快……”
“你起初,究竟好意惡意,自己心裡有數。”
馮芷萱如何解釋,馮芷淩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