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響了。
重重的腳步聲從外到内,停在了蘇格蘭跟前。他擡起頭,伏特加甕聲甕氣地說:“大哥讓你進去。”
常穿着的黑色西服外套脫掉了。捋上去的襯衫袖口沾了些鐵鏽般的顔色,不用想也知道剛剛從哪裡過來。
蘇格蘭一言不發地起身,往那面曾經打開又閉合的牆走去——斜刺裡突然伸出來一條長腿。房間狹小,他閃躲不及,被絆得一個前撲,差點摔倒在地。
始作俑者倒是伸出手及時扶住了他,眼睛彎起一個有些誇張的弧度:“抱歉抱歉——等太久啦,腳都快麻了動一動,你沒事吧?說起來,怎麼又插隊一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我啊……明明林先生今天的時間是我的才對吧?”
這道歉聽起來毫無誠意。旁觀了這一切的伏特加抽了抽嘴角,想起以前薩馬羅利每次合作任務的時候都自由發揮過度,偏偏也能達成目标,搞得大哥滿頭青筋又無法發作。
可能從朗姆那裡出來的人,腦子多少都有點不正常。
“你老實點。”他警告道,“等大哥開口才能動。”
“好吧——”薩馬羅利收回手,舉高高表示投降,“那蘇格蘭你可要快點哦。”
蘇格蘭站穩以後看了他一眼,仍然保持着沉默,向前繼續走到了那扇牆邊。
鉸鍊再一次吱吱呀呀響起,黑暗在他面前洞開。
蘇格蘭深吸一口氣,踏了進去。
被黑暗完全籠罩的那一刻,他捏了捏垂在身側的拳頭——那裡面有一塊郵票大小的,方形的薄片,黏在掌心像是晾硬了的口香糖一樣,剛剛從另一隻手裡渡過來。
“交給我就可以了。”杜淩酒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在這個審訊室裡,沒有紅外線攝像頭。”萩原的聲音緊接着到來。
那麼,應該選擇的是——
蘇格蘭擡起頭,望向不遠處那片陰影。牆壁在他身後重新合上了,處在迅速暗下來的環境裡,眼中也逐漸出現了清晰的視界。
在房間中央有一座高大的扶手椅。上面坐着一個人,身形瘦長,應該是杜淩酒。
一個人站在扶手椅旁邊,雙手抱臂。小禮帽和長風衣的熟悉造型,說明這是琴酒無疑——此刻這人将臉轉向他,沉聲發話:“過來,盯着波本,要是他敢亂動就壓到地上去。”
蘇格蘭環顧周圍,并沒有看到其他人。
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不對,視線落到杜淩酒的座位下方。
眼眶用力過度,都開始有些刺痛。他終于看清了,混在座椅的陰影裡,還有一團人形的輪廓。
人影伏在那裡,這時遲緩地跪坐起來,動作好像壞掉的老式錄像帶一樣,時不時卡頓一下。
“波本?”蘇格蘭試探地問道。
那團人影毫無反應。倒是琴酒沉沉地笑了一聲,似乎心情不錯:“他現在聽不到你的話。不過,你要是想知道什麼,杜淩酒可以幫你問。”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握住蘇格蘭的心髒,緩慢收緊。
他能想象到,琴酒會提出什麼問題——無非就是從哪裡來,什麼時候開始,有沒有勾結誰,或者還有什麼聯系人。
這些問題在公安的崗前訓練裡都詳細講解過應對的方法。每一個問題可以使用的神态、動作、話術,以及萬不得已的時候,最後的選擇。
但是——
他保持着平常的步速,輕輕走近,直到自己也來到那座高高的扶手椅前,然後恭謹地停在了一步之外。
杜淩酒擡頭看了他一眼。他低頭望着他要監視的對象。
——現在零的狀态,看上去,無論哪種對策都施展不出來。
眼神是全然的空茫一片,沒有對他從背後的靠近做出任何反應。表情也徹底空白了,唯一跟外界的聯系是握着杜淩酒的手——那隻蒼白的手,皮膚相貼的邊緣已經泛起了青色。
看到都覺得手指在幻痛的程度,杜淩酒面上卻仍然平靜得一如既往。他舉起另一隻空閑的手,做了個“稍等”的手勢。
聲音也毫無波動:“安室透,是你的真名嗎?”
“……不是。”
——糟糕。
身份扮演是他們潛入訓練裡最初也最重要的一課。和諸伏景光這樣被組織主動找上門,不得不本色出場的類型不同,“安室透”的一整套材料是公安量身打造的,訓練期間24小時魔音繞耳,務必要做到連說夢話都是在講自己交不起書本費被迫退學的經曆。
如果連這一套已經形成肌肉記憶的防禦都被打破,那幾乎就是在裸奔了。
杜淩酒的聲音稍稍柔和了一點:“那我應該怎麼寫你的姓名呢?”
蘇格蘭感到手指在微微痙攣。如果他能動手,這時他就要立刻堵上零的嘴了——徹底堵上。在其他同伴犯下大錯前及時将其解決,也是公安教官的訓誡之一。
但他動彈不得。某種束縛在友人身上的無形的桎梏,似乎也随着他的靠近,一并将他籠罩在了控制範圍内。
這就是——杜淩酒的威力嗎?
他竟然還曾經想過,把對方置于需要被保護的境地。
這次的靜默,要比上一個問題長很多。但最後,緊閉的嘴唇還是松開了,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送出了答案:“……零、降谷零。”
杜淩酒的眼神略微動了一下,飛到琴酒毫無訝異,顯然一早已經知情的臉上,又迅速轉回來。
“這真是個特别的姓氏——你和那個最近相當活躍,據說已經在内閣預定了一把交椅的降谷議員,有什麼關系嗎?”
“是家父。”
“真奇怪,沒聽說過他有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