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杜淩酒死嗎——
倒也不是沒想過。
畢竟這個人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除了處理公事的時候會顯出說一不二的氣勢,平時基本就隻會窩在家裡看書或者對着窗外走神,叫也叫不應。
偏偏又有很多狂蜂浪蝶吃這一套,每天繞在杜淩酒身邊打轉,看着格外心煩。偶爾琴酒牙癢得狠了,就會想幹脆把杜淩酒幹掉一了百了,省得還要處理這無窮無盡的麻煩。
他有很多機會這樣做,杜淩酒對他不設防——也防不住。
但是。
“你用得着我殺?”琴酒把手收回來,冷哼一聲,“放着你不管,自己就死掉了。”
杜淩酒垂下眼:“也許吧。”
琴酒感到胸腔中那一團煩悶越演越烈。像隻不安分的海膽,四處伸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硬刺,死命往血肉裡鑽。
他知道杜淩酒為什麼這樣一副死樣子。
因為那個陸陽——那個會盯着杜淩酒一日三餐,時不時把人扛去陽台曬太陽,或者在觥籌交錯的酒會上義正詞嚴地擋住窺探目光的,和杜淩酒自幼相伴長大的人,現在就是這樣一副死樣子,躺在醫院裡。
前代朗姆幹的好事,連帶着同屬組織的他都被杜淩酒擺過臉色。杜淩酒當年對他舉槍的時候,是真心存着要殺他的意思的。
後面那場鴻門宴也是。真當他發現不了埋伏的殺手們嗎。
當然最後,杜淩酒還是來到了他的身邊。
隻是那些屬于小林教授的鮮活的笑容,都和資料夾裡的照片一樣,被封存在蒙塵的檔案櫃裡了。
琴酒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年——如果十五歲時,在人魚島基地裡,他沒有直接路過那間關着杜淩酒的病房。
那時他剛剛完成最後一次手術,至少眼睛先恢複了正常。嗅覺倒是一直沒有什麼改善,直到現在也還是會因為各種雜亂的氣味心煩。
但也正是因為嗅覺還在——他聞到了某間病房裡的、揉碎的竹葉一樣濃郁的苦澀香氣。
“那層樓,也是我們的人?”
“哪一層……”前面領路的土井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哦,不是。那可是朗姆大人的貴客們,每一位都價值連城,不能随便動的。”
琴酒知道再問下去就不合适了。朗姆經常對盯上的目标這麼幹,軟的不行就來硬的,把家人綁架過來發點視頻和零件過去,對方很快就屈服了。
他不關心朗姆的活動——他隻是有點在意,為什麼那個林小公子會落到那裡去。
然後就想起來,原本朗姆也有打算綁架林庭語來要挾聶展青,這時大概隻是付諸實現了而已。
琴酒随後帶着後續的治療藥物,乘船離開了那裡。事後再聽到聶展青把半座人魚島炸了的消息,心裡很不屑地覺得朗姆活該,然後又莫名有點不舒服。
明明應該是他——
要是他把林庭語從那裡撈出來的話,那道單手就能攬過一圈的腰應該會靠在他懷裡發顫吧?朗姆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就算是什麼貴客區,日子估計也不好過。
說不定還會仰起臉對他笑,不是資料照片上那種充滿距離感的禮貌笑容,而是真心實意的,依賴的笑容——就像某張還挂在書架上的畢業合影裡,被陸陽勾着肩膀指向鏡頭時,那種猝不及防的表情。
在他進駐杜淩酒在港島的家中後,那張合影被取下藏起來了。陸陽在那棟公寓裡生活過的一切痕迹,似乎也都被鎖在那個沒有再打開過的房間裡了。
現下留給他的——
杜淩酒敲了敲扶手:“地上那個換掉吧。我有點累了,想早點結束回去睡一下。”
很冷淡的、用商量口氣說出來的命令。
琴酒原本确實打算幹掉波本,再随便叫個人進來拖走。但是聽到這樣的話,他頓時心生不爽,聲音也帶上了濃濃的嘲諷:“把人玩死了就叫我掃地,我是清潔工?”
杜淩酒瞥他一眼,然後略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更加舒服地靠進椅子裡。
“哪有,還能喘氣呢。不過我剛才意外問出了點有趣的東西,付給你當清運費?”
琴酒的怒意頓時被打斷了一下。他想起來地上這團即将報廢的家夥還是隻老鼠,而杜淩酒最擅長逼出人心底的秘密。
“說說看。”
“他好像喜歡我。”
……
這是什麼新鮮事嗎。還值得專門拿出來說。
琴酒感覺被耍了。正當他準備發作的時候,杜淩酒笑了一聲,擡眼望過來:“他好像很久以前就見過我。聽上去,似乎是什麼一見鐘情之類的過時電視劇橋段……但他确實想盡辦法,找了我很多年。”
琴酒:……
可惡。他就知道這些老鼠一隻也不能放進組織。稍一不留神,聞着味就鑽過來了。
但是,如果真的坦白到這種程度,一定會順帶說出其他的話。諸如要把杜淩酒撈出組織這片泥潭,一同遠走高飛之類的。像波本這樣有公安警察身份的,多半還會連帶掏出一份證人保護計劃,條條款款都寫好,隻空出簽名的地方。
琴酒處理過不少這種桃色麻煩,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腦子有坑策反到他頭上的老鼠不是沒有過——已經對這套流程很熟練了。
情報組的家夥們慣會玩甜蜜陷阱,波本更是長得一副娴熟于此的模樣,就是段位沒有薩馬羅利那隻天生的花蝴蝶高而已。
想當年薩馬羅利正式在組織裡出現不到三個月,就幾乎拿下了所有的女性成員,動靜大到讓Boss都發郵件來問發生什麼事了。
這樣的人,有杆立刻順着往上爬,沒杆就自己創造一根。琴酒可不相信波本逮着這個寶貴的獨處機會,居然隻表個白就算了。
然而杜淩酒單單提了一下這件事,而且看上去也沒有繼續的意思了。
琴酒等了片刻,不得不問道:“就這樣?”
杜淩酒略有詫異:“你還想聽點什麼?比如他已經定好了雅座,約我今晚去某家很有名的茶餐廳?”
琴酒:………………
果然還是應該直接幹掉。
他按捺下心底洶湧的怒火,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這家夥是老鼠。”
“哦。”杜淩酒沉默了。
“組織裡跟老鼠搞上的人不少,都沒什麼好下場,你自己掂量。”琴酒警告道。
被打岔了好幾次,他現在已經興緻全無,不想自己動手了。索性蘇格蘭還在外面,正好可以進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地上的人忽然發出一聲像是在忍痛的低喘,身體劇烈地抽動了一下,然後踉踉跄跄地按住腦袋爬起來,好幾次差點腿軟重新摔回去。
“這是……”
聲音也相當嘶啞,像是沉睡了好幾天剛剛蘇醒一樣,喉嚨和嘴唇都快幹裂了。
琴酒皺了皺眉,正想叫人安排蘇格蘭進來,忽然手指就被一陣涼意纏住了——是杜淩酒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他,又很快收回去了。
“你說他是老鼠——哪邊來的?”
杜淩酒又換了個姿勢。他單手支頤,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指尖一下下敲着木質的椅面。雖然在暗中看不出表情,但語氣帶上了一種很生動的、好久不見的逗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