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和前妻的獨子。為了跟菅原家的小姐結婚,他抛棄了母親,并且隐瞞了我的存在。”
像是被徹底打碎了什麼甲殼一樣,降谷零的陳述開始變得流暢起來。原先空茫的眼神也漸漸凝實,視線的焦點落在與杜淩酒交握的那隻手上。
他垂着頭,聲音很低:“那個人想把我送到親戚家收養,但我拒絕了,那些豺狗隻是想要我母親留下的房子和年金而已。本來我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杜淩酒鼓勵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呢?”
“……然後你出現,又消失了。”
……?!
蘇格蘭猝不及防地被震撼了一下。他立刻望向琴酒。萬幸的是,琴酒這時正扭頭望向房間的另一角,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
暫時沒有穿幫,但麻煩還在後面。
一開始隻是意外聽到了幼馴染的身世。雖然四鄰經常會傳些碎嘴話,講這家怎麼隻有一個小孩在,是不是出過什麼不好的事——但這麼具體的來龍去脈,零從來沒有說過,他同樣沒有特意打聽。
以零的自尊心,自己被生父丢棄了這樣的事,緣由還那麼下作,确實很難說出口吧。
但是接下來的這番問答,讓蘇格蘭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很清楚,在零的生命裡,曾經出現又消失,還讓零一直念念不忘的,除了宮野艾蓮娜一家,就隻有那個人。
“Rin”。
他見過零在公安和組織的資料庫裡掘地三尺,甚至他自己也參與其中,幫忙找過。他曾經懷疑那個人是否真的存在,或者是否也早已死去、蹤迹全無。但是面對着固執的幼馴染,他選擇了閉口不言。
那個危險的、神秘的“Rin”——
林庭語的“林”。
有朝一日突然出現在面前,反而讓世界都充滿了不真實的感覺。
但是、零難道不是一直都想不起來,那個“Rin”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長什麼樣,又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嗎?為什麼一到杜淩酒面前,就确定無疑地指認出來了。
蘇格蘭突然産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或者杜淩酒其實不是那個“Rin”,林的姓氏也隻是巧合。
雖然他對催眠沒有太多了解,但在剛剛過去的那個無眠的夜晚,蘇格蘭為了排解心裡的不安,看了很久林庭語在大學網站上挂出來的公開課。
其中就有提到,在催眠治療中,很容易引發強烈的移情作用,讓被治療者産生依戀治療師的錯覺。有的治療師為了保住客戶,或者誘騙客戶發展某些不道德的關系,還會故意助長這種移情效果。
杜淩酒可能也隻是通過高妙的心理誘導,欺瞞零把“Rin”的形象套到了自己身上,從而獲取了零的信任。
——而且,以零現在的狀态,真的能區分出,誰才是那個“Rin”嗎?
杜淩酒接下來又問了幾個問題,内容都很稀松平常,降谷零對答如流——說真話并不需要耗費額外的精力,所以自然會十分輕松。
“最喜歡的啊、咖喱飯吧。但你不可以吃,我的辣度你受不了。”
“大學是在東大念的。金表組什麼的就算了吧,完全不想跟那個男人扯上關系。”
“這也想知道嗎……沒有。”
不、不能這樣下去了。
蘇格蘭的胸腔裡好像被塞了一整塊巨大的冰。他能看出,琴酒對這些自白毫無興趣——說明“降谷零”的情報,琴酒早就拿到了。
也正是因為這份情報不知道從哪裡洩露,琴酒才确定了降谷零的卧底身份。
從處決令發出的時點看,情報得來也正在不久前。這意味着琴酒沒有時間去做詳盡的調查,或許波及的範圍還不算大。
然而,如果放任零這樣繼續吐露真心——他很清楚那個“Rin”在零心中舉足輕重的地位。杜淩酒打出這張王牌,後果不堪設想。
蘇格蘭調整了一下情緒。開口時他發現喉嚨幹澀無比,但停頓一下就好了很多:“一定要讓他這樣抓着林先生不可嗎?林先生的手都被他捏青了。”
琴酒蓦地一動,語調也驟然陰沉下去:“把他爪子扯開。”
蘇格蘭立刻上前執行。他謹慎地先試探着碰上降谷零的手,那隻手好像燒過頭的炭塊一樣滾燙。
杜淩酒沒有出聲制止,于是蘇格蘭接着掰開那些手指。他本來隻想做出用力的樣子,但發現沒用,降谷零的手好像已經被鑄型的鐵塊一樣,不上工具都撬不開——
“你這樣是拿不開的。”
杜淩酒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如同蛇類遊過他頸後的皮膚,帶來一陣顫栗的涼意。
又來了——那種被什麼正在獵食的兇獸,壓倒性地注視着的感覺。
蘇格蘭拼命抑制着想要逃跑或者反抗的本能沖動,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變得溫順和放松。他擡起臉,正對上杜淩酒審視的目光。
片刻之後,杜淩酒笑了一聲:“讓我來吧。”
他伸出另一隻空閑的手,輕輕撫摩在緊握着他的、屬于降谷零的那隻手上。并沒有說出什麼指令,但是在他手指滑過之處,原本緊繃到青筋畢露的皮膚一寸寸變得平緩,像是險峻山嶺都被抹成了萬裡無雲的原野。
這種随心所欲的控制力——
蘇格蘭靜默地直起身。一塊小小的、郵票般的薄片,悄無聲息地順着他的褲腿落到地面,然後被他順勢踩在了鞋底下。
那是萩原某次搗鼓出來的微型炸彈,沒有使用任何金屬元件,所以一般的探測器無法識别出來。激發也很簡單,用力跺一腳的沖撞力就可以了。但因為炸藥量太少,純屬雷聲大雨點小,連皮鞋底都炸不穿。
應用在這裡就再合适不過了。黑暗的、密閉的房間裡,再微小的爆炸聲也會被牆壁回蕩成巨響,而且很難立刻發現聲音的來源。
隻要能夠吸引琴酒一秒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