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紀律會派了人來。

鄒闖不情不願踏入卡十組的辦公室，嫌棄的目光到處抹了一圈，覺得吊車尾的地方很是晦氣。

尤其，華景昂還以“甲方”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好像上回在門外的交鋒都不存在，淡定得讓人橫豎都看不順眼。

由于昨夜的訓練室出了意外，新人營今天的體能訓練全都暫時擱置，集團還組織了專人對各樓層的ITSS儀器進行檢修和維護。

言崇飛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更沒想到在背後“煽風點火”的人居然是平時對外界一貫冷漠的華景昂——此人不僅第一時間聯系了紀律會，還趁自己昏迷不醒期間，連夜撰寫意見書提交給集團，詳實禀報了這次意外事故。

以至于，言崇飛一夜成名，成了新人營的一級珍稀保護動物，凡是臉熟的人打上照面，都得過來噓寒問暖幾句，确認他沒有缺胳膊少腿、大腦短路燒毀，才敢放心去忙訓練的事。

言崇飛最怕給人添麻煩，眼下卻被當作瓷器給供着，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可他每每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都會被華景昂從懶惰和逃避的角落裡強行拎出來。

這是要命的事，馬虎不得。

言崇飛雖然遠遠沒到看破塵世知天命的年紀，但他對這些事其實比别人看得都淡，好像心裡有一根見過大世面的量尺，這一回因為用力過猛而暈厥，充其量不過占了尺子前端的毫厘。

他自己嫌麻煩，忙前忙後的人反倒成了華景昂。

言崇飛本就欠他許多人情，這下更是過意不去，隻能安心當好“受害者”的角色，盡全力配合一切。

“昨晚訓練室的監控已經調過來了，我先奉勸一句，要自首的抓緊時間，不要等鐵闆釘釘了，再像蟑螂似的被拖出來人見人踩！”鄒闖滑開手中的平闆設備，不耐煩地翻找視頻文件。

“你在這裡說是什麼意思？”呂趙霜陽叉手站在一旁，反應很快，“難道是自己人幹的？”

話音一落，凝重的氛圍雪上加霜，衆人的目光紛紛開始胡亂掃視旁側。

馮一維看不慣鄒闖這副張口就來的傲慢模樣，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不會吧……”安星難以置信，他和呂明遠此刻都守在言崇飛身邊，與窗邊的張良朋等人面對面站着，俨然隔了一條楚河漢界。

中間的馬知書還在埋頭研究作戰地圖，但這樣的場合很難集中注意力，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顯得有些坐立難安，隻有邊緣的周介永遠保持着神仙的狀态，安靜旁觀，間或轉頭瞥一瞥窗外冰雪消融的美景。

卡十組的八名戰士雖然算不得親如手足，但大多時候還是能夠做到和平共處，就算偶爾掀起一場劈頭蓋臉的罵戰，也是合乎分寸的，絕不至于恨到下殺手。

言崇飛靜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華景昂就在身畔一米遠的位置，兩人在聽見鄒闖的示威之後都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鄒闖對呂家二小姐也沒什麼好臉色，懶得解釋，隻是冷笑一聲，旋即點出平闆的投影，監控畫面當即浮現在半空——

因為每層樓的體能訓練室都是開放的，所以每天進出的戰士數量不可小觑。不止卡十組，樓下的散戶及四樓的戰士有時候也會來三樓訓練，而且大部分戰士的訓練時間都集中在午後和晚上。

衆人目不轉睛望着光屏，訓練室人來人往，言崇飛出事的那台ITSS是中間的3号機，昨天使用過的一共有十八名戰士，恰好晚間時段基本都是熟面孔，按時間順序分别是：正九組的一名戰士、呂明遠、一名散戶、馬知書、正五組的一名戰士、張良朋、馮一維和最後的言崇飛。

更微妙的是，其他人的時間都在培訓之前，隻有馮一維和言崇飛是在培訓結束之後進入箱子的，一個七點半進去，八點多出來，另一個差不多接近十點半才進去。

這是言崇飛第一次透過外在的視角回顧昨晚那場浩劫，他不知不覺打了個激靈，手臂上還全是紫紅的勒傷，不過眨眼之間，痛苦掙紮的餘味又泛上了心頭。

畫面模糊，色彩失真，箱子裡的人影幾乎看不真切，但箱門破開之後的求生瞬間，仍舊觸目驚心。

華景昂出神地望着那隻極力伸長去觸摸開關的手，陷入了無盡的緘默。

監控一出，一切昭然若揭。

“還用我再把話說明白一點嗎？”鄒闖舔着牙，瞪向窗邊的馮一維。

馮一維意識到形勢不利，登時來了氣：“你眼珠子沖着我幹什麼？”

周圍猶疑揣測的目光将他牢牢鎖死，馮一維本就脾氣大，又急躁地強調一句：“看什麼看！不是我！”

“是不是你心裡沒數啊！”鄒闖赫然拔高音量，“為什麼你用完之後别人就出事了！”

“我怎麼知道！調查清楚是你們紀律會的事啊！”馮一維覺得他的邏輯簡直狗屁不通。

“嗬！還跟我橫起來了！”鄒闖一擺手，他身後那些人高馬大的壯漢齊刷刷蜂擁而出。

“誰敢過來！”馮一維見危險逼近，沖前方怒目而視，以示堅決不從的态度，張良朋怕他真的跟紀律會的人打起來，趕緊出聲道：“哎，闖爺，這、這是不是太草率了點，感覺什麼都還不清不楚啊！”

呂趙霜陽跟着說：“你們紀律會辦事全靠猜嗎？動機呢？證據呢？”

鄒闖自诩跟這幫傻子無法溝通，勉為其難解釋道：“動機？多出去問問，誰不知道這姓馮的跟你們那位倒黴催的隊長一直關系不好，昨天還大吵了一架！”

言崇飛：“……”

那是吵嗎？那是他單方面被馮一維罵了一頓，活脫脫成了出氣筒。

“至于證據，别的不說，就說你馮一維昨晚在ITSS裡待了半個多小時，這正常嗎？别告訴我，你這種幾百年都卡在卡十組的廢物還能破ITSS的天花闆時長了！而且你昨晚根本就沒練！箱子裡找不到你昨天的練習記錄！你說你偷偷躲在箱子裡幹什麼？躲貓貓啊！”

鄒闖噴得口水飛濺，卻幾乎是壓倒性的勝利，辦公室像是陡然落入真空，所有雜音都被隔絕在外，隻留下死寂包裹的審視。

馮一維當場語塞，緊攥的拳頭止不住顫動，連帶着肩背都卸下了幾分不服的氣勢。

“你、你真的沒練？”呂趙霜陽忽然也有些不太确定，趕緊向馮一維确認。

“我……”馮一維糾結不已，惱恨自己解釋不清，“我本來是想練的！但昨天心情不好，就隻把自己關在箱子裡待了一會兒！”

霜陽親眼目睹過他昨天的反常，自然能夠理解，可這樣一來，嫌疑實在太大，不管怎麼說都有一種心虛的意味。

張良朋也沒說話了，獨自站在一邊，不安地摳着桌面，好像有莫大的恐懼攀上背脊，越想越心涼。

鄒闖見馮一維為了狡辯，已經開始賣慘、打苦情牌，不屑的神情都快溢出一地。

安星此刻弱弱地插了一句：“那個，我還是覺得馮哥不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