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瞬,放空的心思倏然凝作一團,言崇飛重複拍打面闆上的紅鍵,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什麼情況……
言崇飛一時心慌,下手也漸漸變得暴躁,幾乎是在用力錘打,可失靈的按鍵跟一塊空心的塑料殼比起來根本沒有任何區别。
痛覺模拟仍在繼續,已然超出了平日的訓練時長,朝着難以預料的方向不斷蔓延。
言崇飛本就快撐不住了,此刻更是感到意識變得有些恍惚,漲紅的臉色開始泛出青白,他停下手上的無用功,試圖轉向身後的玻璃門。
“有人嗎……”他萬分艱難地提起一口氣。
箱子外的景象一片朦胧,除了訓練室慘白的燈光,什麼也沒有。
“咚!”
言崇飛用肩臂撞向門口,卻仿佛以卵擊石,箱子大門毫發無損。安全帶緊縛于四肢,言崇飛需要施加翻倍的氣力,他渾身都陷在虛拟的絞痛中,喉嚨裡的窒息感還在不斷上湧。
他再一次嘗試按動面闆上的按鍵,紅鍵不行,其他鍵也不行,按遍整個面闆都無濟于事。額上的汗水滴進眼裡,倏然糊了大片,言崇飛看不清自己現在的模樣,隻感到心髒在強壓之下跳得越來越快,即将失去控制,仿佛下一秒就能從嘴裡嘔出來。
操!趕緊給老子停下來啊!
言崇飛狠狠往前踹了一腳,然後他發瘋似的開始拆身上的安全帶,可正在運行的系統早已将所有設備鎖死,他就像在泥沼中掙紮,結果隻是越陷越深。
這樣下去……會死的。
言崇飛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他覺得自己比困在玻璃瓶裡的蚊蠅還不如,起碼蚊蠅還能追着瓶外的光,執着地碰壁,而他什麼也看不見,誰也找不到。
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點點希望都沒有。
——“儀器背後也就是靠牆那面,有一個開關,可以緊急斷電。”
絕望之際,腦海裡響起熟悉的聲音,撞鐘似的,一瞬間蕩清了所有糊塗的思緒。
言崇飛努力控制急促的呼吸,讓自己盡可能平靜下來。他還不能放棄,因為他不想死,更不想用這種方式死在這種地方。
掙紮到底的信念瞬間在心裡生根發芽,言崇飛開始将所有注意力都轉移至身後的大門——隻有咫尺之距,雖然足夠堅固,邊緣也有電子門鎖,但遠沒有達到可以承受一個成年男人反複蹬踹的程度。
言崇飛沒有任何猶豫,幾乎是鐵了心,帶着求生的信念,強行拽着安全帶,朝門猛踹。
“咣!咣!”
驚人的破壞力超乎想象,門的邊緣果然開始扭曲變形。
言崇飛齒間漸漸滲出了鐵鏽味,他悶聲不吭,放任自己歇斯底裡地攻擊這具牢籠,直到大門終于被踹開,新鮮涼爽的空氣朝他襲來,言崇飛覺得眼角的淚都快化霜了。
安全帶還在極力拉伸,痛覺模拟也不知道進入了哪個階段,他此時的意志似乎已經離開軀殼,如同海上失落的小船,周圍隻有那道開關像燈塔似的指引着他。
言崇飛拼命伸長手,指尖艱難地靠近牆壁,凝住的一口氣随時都可能崩毀——
.
底樓,玻璃長廊。
華景昂獨自待在此處沉思,外面的水池還像往常那樣閃着波光,高樓大廈的倒影在裡面看起來晦暗難辨。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獨處的時光就變得異常珍貴,容易讓人沉溺其中。
他大半個晚上都耗在這裡,神經卻像在走鋼絲,白日裡那些無休止的争吵、那些欲蓋彌彰的人際心思,比狂風驟雨還強勁,因而走得步履維艱。
華景昂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掀起搭在欄杆上的外衣,轉身就走。
到了樓梯口,他習慣性回頭張望,卡十組辦公室和隔壁體能訓練室的燈都還亮着,他隐約記起方才在長廊時,曾看見安星、馬知書和馮一維前前後後下班離開,而言崇飛卻一直不見人影。
華景昂原本對操心别人的事情很遲鈍,近段時間倒是變得愈發靈敏。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很晚了,難道他還沒回家麼……
在某種不安感的驅使下,華景昂取消了手機上的打車訂單,轉而拐上了樓。
辦公室空無一人,華景昂簡單瞄了一眼便繼續沿走廊往前,剛到訓練室門口,就看見言崇飛以一個詭異的彎曲姿勢昏倒在箱子門口!
華景昂飛快沖了過去,跪在言崇飛身邊,發現此人渾身還緊緊纏着安全帶,胳膊上都勒出了血印,唇色煞白,冷汗濕了大片衣襟,隻剩一絲呼吸吊着。
“言隊……言隊!言崇飛!”華景昂趕緊解開安全帶,卻不敢随意碰他,隻能試着喚了幾聲。
言崇飛已然不省人事。
華景昂擰緊眉頭,迅速拿出手機撥打醫務室的電話,順便擡手摸了摸ITSS,儀器還是燙的,應該是剛用完不久。
再一看,大門側邊已呈肉眼可見的不規則弧形,明顯是被強行破壞了的。
“滴——”電話終于通了。
“新人營三樓有人在體能訓練室裡昏倒,可能是使用ITSS時發生意外……值班人手夠嗎?需不需要直接去外面的醫院?”華景昂認真聆聽電話那頭的安慰和囑咐,稍微寬下心來,挂斷電話後,華景昂小心翼翼将言崇飛橫抱在懷,急忙趕往電梯。
一出訓練室,洗漱完的張良朋恰好從生理間回來,見狀立刻慌了神:“昂少?言、言隊他怎麼了!”
華景昂沒時間同他過多解釋,隻說:“可以幫個忙嗎?”
張良朋還趿着拖鞋,聞言立刻擺正了站姿:“我我我辦事您還不放心嘛……”
“幫我看住三樓的體能訓練室,在我回來之前别讓任何人進去,”華景昂直直盯着他,神情極為嚴肅,“可以放心的吧?”
張良朋敏銳察覺到隐藏在話語背後的試探之意,忽然有些心虛,但身體已經笃定地點了點頭。
“如果看不過來,叫上呂明遠,别吵架。”
語畢,電梯門開,兩邊就此分别。
電梯屏幕上的數字一層層按部就班地跳動,此刻卻成了磨人的煎熬。
華景昂無比真切地感到了内心的焦灼,他垂下目光,懷裡的言崇飛還是毫無意識,虛弱得像個紙人,但莫名地,華景昂覺得他傷痕累累的模樣好像比平時更親近、更真實了。
究竟是怎麼搞的……
醫務室的值班醫師在電梯門口相迎,懷裡的重量從胳膊上移走,華景昂茫然朝前追了幾步,最終停了下來。
又是漫長的等待,找不到任何方向。
待裡面傳出言崇飛無大礙的消息,華景昂恍惚的思緒才重新凝聚起來,他與醫師簡單招呼了幾聲,又下樓去了。
回到訓練室,呂明遠和張良朋兩人當真老老實實守在門口,像兩個兇神惡煞的門神,還是互相不太對付的那種。
“回來了!”張良朋一驚一乍,“言隊他沒事吧!”
華景昂搖搖頭:“沒事,隻是人還沒醒,可能要再等等。”
“到底出什麼事了?”呂明遠跟着問。
華景昂沒有吭聲,默默進入訓練室,開始認真打量中間那座ITSS,其餘兩人也緊跟在後。
近距離靠近“傷殘”的儀器,呂明遠沒忍住追問一句:“怎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