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裡。
明清時期的高門古宅,每一座宅院都濃縮了家族上下幾代人。
她知道,自己應該又進入了張起靈的記憶裡。
房門和木窗緊閉着,傍晚的光線透過窗紙射進屋裡,留下一些昏暗的光斑。
屋内陳設簡單整潔,幾乎一眼就能看個完全。
除了床和櫃子,屋子中央還擺着一張八仙木桌,上面有壺冷茶、一隻杯子,桌邊凳子隻有一個。
紀初桃是傍晚時分出現的,外面夜色正在向天空中籠罩。
屋裡沒人,也沒有任何聲音。
所有的一切除了黑色,便是無盡的灰和木。
而她,是屋内唯一的瑰色。
紅色的盤扣裡衣,金色的兩指封邊,雪白的長褲,這是陳雪寒幫忙從山下帶上來的。
她和張起靈要在吉拉寺待很久,大雪封山,不方便下去,陳雪寒便自告奮勇幫他們采購。
當然,是要跑腿費的。
墨脫與世隔絕,幫忙采購是輕松活兒,也是這裡人難得賺錢的機會。
于人于己方便,紀初桃自然不會拒絕。
她和張起靈的幾套衣服,就是陳雪寒從旅店老闆女兒開的藏衣店帶到吉拉寺的。
睡前,她把外袍放在了枕邊,才導緻進入張起靈記憶裡時隻穿着一身裡衣。
這應該是張起靈的房間。
紀初桃借着昏暗的光線看了看。
木床上被子疊得很整齊,桌面和地面也十分幹淨,除了基礎家具外沒有任何旁的東西。
她進入記憶的時候,一向不會離張起靈太遠。
還沒等她移動位置,不遠處的木門“吱嘎——”一聲,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金橘色的光芒下,一個瘦小的孩子就靜靜地站在那。
光線照進屋裡,照亮了部分陳設,同時也讓他清楚地看見站在八仙桌旁那個人。
紅衣黑發、面容秾麗,一張闊别很久的臉。
是那張在他八歲時候消失在他面前的臉。
門被開啟,又被合上。
紀初桃赤足站在地上,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在十幾秒後再度被開啟。
這一次,小孩在門外,沒有再關門。
逆着夕光,紀初桃緩緩露出一個明媚的笑,粉唇上下碰動,軟綿清甜的聲音在昏暗的小屋内清晰響起。
“好久不見,小官。”
小官看着她,沒有講話。
記憶中的那張臉即使過了五年也沒有一點變化,和他更小的時候看到得一模一樣。
她似乎并不會老。
小官垂下眸,擡腳踏進屋裡,轉身将門推上。
他不言不語,小臉也平淡無波,沒有一點驚喜或是什麼其他情緒的表情,似乎見到的并不是闊别已久的面孔,而是任何一個他沒見過的人。
紀初桃對此并不生氣。
她始終無法對張起靈真的生氣,無論是百年後的他,還是百年前還是個孩子的他。
“對你來說,可能已經很久,不過我今天白天剛見過你哦。”
她的笑始終明媚動人,像能驅散屋内的黑暗一樣。
聽到這樣的話,小官才停下腳步,又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這個人說的大概是未來的他。
未來,這個人還是一直在他身邊嗎?
紀初桃看着停在她不遠處的小張起靈,他現在還很瘦小,和後來能給她滿滿安全感的樣子截然不同。
小小的一個孩子,身高還不足一米六,才堪堪到她肩頭。
身上很瘦,穿着窄袖黑布長衫,黑發軟柔地垂在額前,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幹淨淡漠。
看着她時,那雙漆黑的瞳孔便印上了她的影子。
紀初桃半蹲下來,認真地看着他,霧色潋滟的桃花眼彎起,像是新月。
“抱歉,我沒辦法控制到你身邊來的時間,所以來晚了。”
“不過你放心,隻要我能入夢,就一定會到你身邊來。”
小官抿了下唇,垂眸,沒有走。
很久,他才淡淡開口。
“需要燈嗎?”
他每天訓練完回來,都是直接清洗好,到房間後是不會點燃油燈的。
紀初桃仍然蹲着看他,輕輕歪了下頭,唇角又漾出個笑。
“好啊,謝謝。”
油燈燃起,不大不小的房間瞬間多了些朦胧的光亮。
窗外,夕陽下落、暮色四起。
這種時期,夜晚幾乎是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的,尤其這是在張家。
往日回房直接休息的小官,今天拿了一本書坐在桌子前,慢慢翻看。
紀初桃站在他旁邊,看着這個還尚在年幼的孩子。
剛剛十歲出頭的小孩,每天一聲不響地練功、學習,翻動書頁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略長了一截,已經能看出未來的影子。
她沒有說太多話,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小官。
實際上,紀初桃并不算是個健談的人。
她曾經是個成功的商人,也是成功的繼承人,還是紀家已經确認的下一任家主。
所以對于任何社交場面,她幾乎都不陌生,甚至能完美地八面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