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燒開後,時間便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山裡沒有光污染,夜晚的顔色比城市要黑得多,雖然到不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也黑的讓人發慌。
尤其是今天他們剛剛經曆了一系列的怪事。
胖子不安心,從院子裡拿了幾把鐮刀回來藏在床下防身,關上門窗時,還在上面挂了幾隻杯子。
隻要門窗一動,杯子就會掉下來發出聲響。
“丫肯定是沖我們來的,不然沒道理我們剛找到一點線索,就被人攔腰截胡。”
胖子要被今天的事氣死了,差點兒他就從英俊潇灑的胖子變成一個烤全豬。
越想越氣,寬厚的大腳用力踩着木盆,裡面是剛燒開兌好的洗腳水。
被他一踩,水珠四濺,差點甩到吳邪臉上。
“雖然你說的對,但也不用讓我喝你的洗腳水吧。”
吳邪咬牙陰陽怪氣了一句,嫌棄地擦了擦臉。
他面前也擺着一個木盆,脫下鞋把腳伸進熱水裡,舒坦得長歎了口氣後,轉而看向對面沙發上挨在一塊坐着的小哥和小桃子。
“不過今天的事确實有蹊跷,我們前腳找到吊腳樓,後腳那個神秘人就把東西搶走了,這才讓我們沒時間去看照片。”
“緊接着就有人把吊腳樓燒了,前後都沒有一個小時,我看我們很有可能被人監視了。”
胖子在一旁猛點頭。
“沒錯,咱們剛到火場的時候,我就聞到了一股很濃的煤油味,肯定是今天搶我們東西的那個人,這孫子見東西搶不過去,就把房子也一起燒了。”
他和吳邪救火的時候就研究過着火點,根本就不在山裡。
從火勢蔓延的情況來看,丫的着火點根本就是小哥那棟破了吧唧的高腳樓!
有人故意在高腳樓裡放了火!
“這人膽子太大了,我們這還是沒看到照片,這要是真看到了,那他們估計燒的就是我們了。”
胖子也說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一肚子的火沒處發洩。
“小哥,你冒着險進去了,有沒有什麼發現?”
被叫到,張起靈搖了搖頭。
“都沒了。”
他進去的時候火勢已經非常大了,屋子裡到處都是起火點,那些桌子架子已經燒成了黑灰,根本什麼都沒剩下。
伸手去掏,手臂也被燒傷。
想起胳膊上已經完全恢複的皮膚,張起靈的眼底閃過一抹複雜。
他不能再任由自己受傷。
吳邪有點沮喪,同時肚子裡也升起一股無名火。
這幫人都不想讓他們查,到處阻撓,但他偏要幫着把小哥的記憶找回來!
“小桃子,你覺得今天的火是誰燒的,咱們要不把他們揪出來?”
紀初桃一直沒有插進他們的讨論,隻是靠在張起靈身邊坐下,白生生的腳在熱水中踩出一片片波浪。
目光怔怔地看着木盆,仿佛要把腳盯出一朵花來。
直到吳邪叫她,她才回過神來。
烏眸在昏黃的燈光下蒙上一層薄紗,眼尾還泛着紅,有種說不出的動人。
坐在簡陋的木屋中,像極了神女落入凡塵。
“找不到的,不是今天那個人。”
少女搖搖頭,沒有察覺張起靈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沒有移開。
剛剛她沒講話,就是在想今天火燒吊腳樓的到底是哪一股勢力。
首先可以排除鬼影塌肩膀。
紀初桃調查過當年的上思考察隊名單,對于裡面究竟有誰,她再清楚不過。
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塌肩膀極有可能就是當年考察隊的一員,而他代表的,大概率是九門的張家。
暫且不論塌肩膀和張家的關系。
考察隊在巴乃離開後,很快就到了西沙考察,那為什麼她在當初的西沙考古隊沒有見過這個身上皮肉都被融了的怪人?
很大程度上,塌肩膀秘密留在了巴乃。
這一點也可以從他非常熟悉巴乃和瑤寨的地形來推論。
再者如果塌肩膀不想要人發現吊腳樓裡的東西,那他完全可以直接把照片都燒毀。
他為什麼沒有這樣做?
紀初桃有一個很大膽的推測,吊腳樓、照片、甚至那個葫蘆狀的鐵塊,這些東西或許是一個吊鈎。
一個引誘魚兒上鈎的魚餌。
塌肩膀知道這裡的東西,但是他沒有毀掉,而是在暗中秘密觀察,一旦有人過來找尋這些東西,他就會出手。
話說回來,如果塌肩膀是組織中的一員,那在組織放棄陳文錦他們時,也一定會一并放棄這個棋子。
所以今天火燒吊腳樓的未必是組織,甚至從目前的情勢來看,組織極有可能根本不知道塌肩膀的行動。
狩獵知情者完全像是塌肩膀的個人行為。
而作為一直沒有露面、卻與組織有千絲萬縷關系的“它”,紀初桃也不覺得會是。
雖然她不知道“它”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目前來看,“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推動事情的發展。
而“它”的行動脈絡,實際上也是有迹可循的。
紀初桃是親曆者,可同樣,她也是旁觀者。
身在迷局中的人看不清“它”的動作,但她卻能一點點抽絲剝繭,将“它”的大緻軌迹做了完全統計。
當立于局外時,紀初桃便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
“它”所做的一切事,全部都是當年汪藏海親曆的一整條脈絡,并且更有趣的是,“它”似乎和張家有些關系。
東北張家。
雖然牌桌上的幾張牌面漸漸露出真身,但紀初桃還是有很多東西沒有弄清楚。
比如吳三省和解連環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們掩蓋身份的目的是什麼,這些年又為何隻有一個人露面,另一個三叔到底去了哪裡。
今天火燒吊腳樓,她可以肯定是因為考古隊的那些照片。
楚光頭被抓,很有可能就是因為他那時看到了照片,從而被清掃。
否則以楚光頭的人脈,還不至于連掙紮都做不到就被抓進去。
可究竟是誰不想讓他們看到那些照片,又或者說,是誰不想讓他們這麼快地看到?
正在紀初桃沉思時,吳邪幾聲叫喊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桃子,小桃子!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擡眸,正巧對上身側張起靈漆黑的雙眸,少女下意識彎了彎唇,握住他手的手指輕輕勾了勾。
被攥進掌心,她也不掙紮,轉頭看向吳邪。
看清楚那張白淨書生般的俊臉時,紀初桃忽然一愣,腦海深處靈光乍現。
沒錯,她怎麼就忽略了這件事。
吳邪,吳邪。
“怎麼小桃子,你這麼看着我,不會是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吧,難道是胖子的腳皮?”
吳邪越說越覺得寒毛直豎,趕緊拿手胡亂地擦着臉。
紀初桃看着他,唇角輕輕一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但不知道為什麼,吳邪覺得她的笑非常奇怪。
而接下來小桃子說的話,更讓他覺得莫名其妙。
那張粉嫩嫩的像花瓣一樣漂亮的唇瓣一張一合,如同神呓似的說出了一句話。
“吳邪,你的名字,真是個好名字。”
晚上的讨論不了了之,知道暗處有人一直監視着他們,幾人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不過那些人也沒有再進一步,至少不敢光天化日下行兇。
泡到水涼,四人就原地解散,吳邪和胖子拿着防身武器回房倒床就睡。
廣西多山,雖然白天熱,但晚上就溫度驟降,睡在木樓裡還要蓋一層薄被。
鄉下不如家裡方便,紀初桃沒得挑,隻在張起靈守在淋浴間外的情況下匆匆沖了個澡。
水溫有些低,讓她本就賽雪欺霜的肌膚像冰過的冷玉一般,嘴唇也失了些血色。
原本她還沒有感覺,但當張起靈伸手将她護在懷裡時,一陣寒意忽然席卷,讓她打了個冷顫。
肌膚相貼的一瞬間,所有感覺都回到了紀初桃身上。
“好冷。”
嬌滴滴的聲音也發着顫。
張起靈沒說話,而是直接攬住少女纖細的腰肢,把人提起抱在懷裡,快步回到房間。
直到用被把她牢牢裹緊,圈禁在他胸膛時,才低聲開口。
“還冷嗎?”
他身上的溫度向來高一些,又褪去了上衣。
紀初桃被攬着,小臉緊緊貼着他的胸口,源源不斷的熱量從張起靈身上傳遞到她有些失溫的身體裡,舒服地讓她眯了眯眼。
有溫度,真是讓人開心。
“你抱着我,就不冷啦。”
對待張起靈,她的小嘴一向像抹了蜜一般,甜到人心坎裡。
張起靈沒應,手臂卻小心地收縮,将初桃抱得更緊了一些。
夜色已經深了,但兩人都沒什麼睡意。
靜靜相擁了一會,紀初桃小聲開口。
“我今天看到了那些照片。”
她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察覺到張起靈的身體僵了一瞬。
不等她再開口,便聽張起靈低聲道。
“不要講。”
至少現在不要,說不準隔牆有耳。
他不想讓初桃陷入未知的危險當中。
紀初桃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她還是挪了挪身子,貼得張起靈更近,粉潤的唇瓣湊到他耳邊,将今天自己看到的那些照片仔細地描述了一遍。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或許我們很快就能弄清楚巴乃到底有什麼。”
能讓塌肩膀數年如一日地守在這裡。
巴乃。
一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
得知照片上的人是誰,張起靈也詫異了一瞬,不過他到底是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目前為數不多能記起來的,也是和初桃相處的畫面。
還有一些零碎飄渺的片段,是一個小孩看着天井。
是他。
兩人并沒有聊多久,在頭發幹透以後,紀初桃就窩在張起靈懷裡睡着了,黛色的眉微微蹙起,蘊含了無數心事。
她睡着後,張起靈便睜開了眼睛,看她蹙起的眉,伸出指腹輕輕撫了撫。
輕飄飄的吻似雲,落在她的眉心。
他要保護好初桃。
……
雖說山火把他們打得措手不及,但紀初桃到底是看清楚了那些照片,第二天他們吃飯時,就旁敲側擊地詢問當年考古隊的老向導。
阿貴也沒猶豫,說那老向導叫盤馬,寨子裡的人都叫他盤馬老爹,算是村裡人的敬稱。
盤馬年輕時便是村子裡最厲害的獵戶,槍法好、百步穿楊,身手利落、爬樹特别厲害。
他是當地的土著,對羊角山非常熟悉。
羊角山就是當年上思考察隊去的深山,在大保林區,也就是廣西的十萬大山。
那地方是中越邊界,常常有偷渡過來的越南人活動,地形地貌更是複雜無比。
山是可以吃人的,尤其是這種深山老林。
所以盤馬作為村裡唯一一個敢到羊角山打獵的人,其實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否則阿貴他爹也不會推薦他去給考察隊做向導。
阿貴東一嘴西一嘴地介紹,同時還不忘給紀初桃推薦村裡的特産。
當然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因地制宜的産物,其中還有村民自家曬的芒果幹,酸甜可口。
紀初桃沒拒絕,真就像被忽悠了似的跟着阿貴跑了幾家,買了不少吃食。
她這屬于給村裡創收,況且她人大方,長得又像個仙女似的,很快就收獲了村民不少好感。
等一圈逛下來,張起靈他們三個手裡都提了不少東西,紀初桃這時才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和阿貴漫不經心說了句。
“阿貴叔,這個盤馬老爹既然是獵戶,那家裡應該有不少野味吧?”
“要不然你帶我們過去看看,我不少朋友都喜歡這口,城裡這東西不好買,正好都在你們這買了。”
不到兩個小時,紀初桃就已經散出去将近小兩萬塊錢,阿貴捧着還來不及。
一聽這位金貴的小紀老闆還要采購,他樂得合不攏嘴。
“那太行了,盤馬老爹他家可不缺野味兒,那咱們現在就走着?”
紀初桃輕輕颔首,小臉上表情淡淡,矜貴異常。
巴乃瑤寨很窮,首先是他們這邊的确過于閉塞,進出非常不便。
再者村裡再早都是瑤族土著,并沒有經過漢化,像盤馬老爹就是完全的土著,他的下一代,也就是和阿貴同輩的這一代才逐漸往城裡偏移。
寨子裡大部分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很少留在寨裡。
村民除了種地和打獵以外,沒有什麼别的賺錢營生,直到旅遊業發展起來,能打打零工、接待一下遊客,日子才好了一些。
不過寨子雖然窮,但勝在曆史悠久,整個村子的小路都是青磚鋪地,很幹淨。
幾個人繞過村裡的青磚小路,大概走了十幾分鐘,就看到一座二層腳樓,非常大。
外面圍着一圈木栅欄,院裡還有一棵海棠樹,看着非常有鄉村風情。
“各位老闆,這就是盤馬老爹的家,他們家啊,就是安排讓遊客吃啊住啊都沒有問題。”
阿貴邊說,便把他們引進院子裡。
院子很大,長了不少野生小樹。
如同阿貴所說,盤馬老爹打獵的手藝确實了得,他們還沒進腳樓就看見房檐上吊着一塊塊色澤鮮亮的熏烤臘肉。
一個三十來歲、穿着瑤族服飾的男人正站在臘肉前,一塊一塊地檢查煙熏情況。
阿貴這些年經常帶遊客來寨裡,那男人見到他們倒也沒有特别驚奇,隻是看清楚他們的臉時,還是愣了好一會。
第一次見村長帶這麼好看的外鄉人過來。
“你爹呢?我帶大老闆過來你家買東西。”
阿貴直接道,順帶看了一眼房檐上吊着的臘肉,估算着小紀老闆能買多少。
“我爹他一大早就進山了。”
那男人回答道。
他的普通話有很重的鄉音,不過好在能分辨出來,不難溝通。
獵人進山,打獵個三五天都不是什麼稀罕事。
紀初桃蹙了下眉,眼尖的阿貴看到,趕緊打着哈哈。
“小紀老闆,我剛看這盤馬老爹獵槍都沒拿,估計也不會在山上待太久,要不這樣,咱們先買點臘肉回去,我讓雲彩做給你們嘗嘗?”
“盤馬老爹家的臘肉和别人家做的可不一樣,這些肉打回來以後要先過上一遍火,再用我們這老鹽井裡提上來的鹽封上,在這晾上三年。”
“那滋味,别提多鮮香了,配腌筍更好,正好家裡還有腌筍。”
阿貴是村長,村裡六成以上的外快都是他帶回給大夥的,也挺受村民尊敬,現在這幅樣子,還是第一次見。
村裡人直白,有疑惑當場就問,不過那男人看見阿貴這樣,也露了怯。
“村長,這幾位是?”
阿貴還怕小紀老闆不高興,萬一闆上釘釘的生意毀了,他可得錘死自己。
想到這,趕緊拍起紀初桃他們的馬屁。
“這幾位是城裡來的大老闆,做旅遊項目的,到咱們寨子裡考察考察,到時候給咱投資建設,人家還想收購你家的野味兒,這不就想跟你爹談談嗎,誰成想他還上山去了。”
“你爹不在,你快,給老闆們介紹介紹,這可都是大老闆!”
紀初桃有點想笑。
從前她身邊圍着的都是高管、特助以及各種公司的老闆,那些人捧人的功夫出神入化,根本不會如此直白。
她已經很多年沒聽過這麼樸實無華的拍馬屁了。
一聽是來買東西的,那男人熱情了不少,搓着手邀請他們進屋。
“老闆們,你們到我家就是來對了,村裡面我爹是最厲害的獵人,打回來的東西都保存得很好。”
“你們看看,這些都是已經熏好的。”
盤馬兒子帶着他們走進腳樓的一層,穿過木門,裡面棚頂懸挂着各種各樣的熏制臘肉。
野雞、野兔、野豬排骨、火腿,還有不少狍子,乍一看像是一個大倉庫。
張起靈隻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轉而打量着屋子裡的其他地方。
紀初桃也沒什麼反應。
倒是吳邪和胖子,看到這麼多臘肉驚訝壞了,好多都是完整整個熏制的,這盤馬老頭真這麼厲害?
“小紀老闆,你看看喜歡吃哪種,咱們先買點回去,等盤馬老爹回來了,我再帶你們跑一趟,下次肯定能看到他。”
阿貴殷勤道。
左右人暫時跑不了,紀初桃也不是沒有再等一天的耐心。
“今天是我們臨時起意了,就先拿幾隻熏兔和臘排骨回去吧,等盤馬老爹回來我們再談其他的。”
說着,她從背着的小包裡拿了一沓現金出來遞給盤馬兒子。
阿貴見狀,臉上的笑意更深,趕忙給盤馬兒子使眼色。
小幾千塊錢砸下來,任誰都要眉開眼笑,何況是收入少的山裡人家。
盤馬兒子立刻收了錢,讓他們坐下等等,說要挑幾個最大最好的熏兔讓他們帶回去。
剛坐下,忽然門口又進來一個人,進來就問。
“盤馬老爹在嗎?”
幾人轉頭,就見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從院裡繞了進來,長得肥頭大耳、曬得黝黑,不過收拾得倒很整齊。
盤馬兒子像是認識一樣,馬上迎了上去。
“那是盤馬老爹的遠房侄子,聽說是個大款。”阿貴解釋。
吳邪一聽,嚯。
這人操着一口京腔口音,這親戚也的确是夠遠房的。
中年人對這裡很熟悉,進來看到紀初桃他們時驚訝了好一會兒,不過應該也是有事要找盤馬老爹,語氣有些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