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姐。”
梁灣捂着因為驚吓而急促跳動的心髒,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
透過病房的窗戶,紀初桃看到了吳邪和胖子往回走的背影。
烏眸中潋滟的水色微微一斂,目光若有所思,重新落在梁灣的身上,唇角的弧度有些平。
被她這雙清澈漂亮的眼睛看着,梁灣瞬間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心裡的想法似乎已經被完全看透了。
“紀小姐,剛剛你們病房裡有些吵,我進去想提醒一下的。”她如實說道。
紀初桃看着她,并沒有言語,隻是點了點頭,動作看起來頗為漫不經心。
梁灣莫名覺得難堪,對着她笑了笑後,快步離開。
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紀初桃才重新收回視線,推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你說這小哥是不是知道小天仙兒出去了,要不然早不發燒、晚不發燒,怎麼小天仙兒就離開這麼一上午,他發燒了。”
胖子摸着下巴,意有所指。
他就說小哥和小天仙兒情深似海吧,這還沒醒呢,小哥就察覺到小天仙兒離開了。
吳邪也覺得這事挺巧的。
“胖子,咱們還是把小桃子叫回來吧,小哥這燒的紋身都出來了。”
正在倆人準備通風報信時,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清淩淩嬌滴滴的女聲。
“張起靈發燒了?”
兩人轉頭,發現回來的正是提了好幾個購物袋的紀初桃。
“小桃子,你回來了,正好快看看,你離開沒多久小哥就開始發燒,紋身都出來了,打了退燒針也沒起效果。”
聽着吳邪的話,紀初桃點點頭,直接将購物袋全部塞到他手裡。
腳步不停,快速走到了病床邊。
手邊的床頭櫃就擺着水果刀,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拿起來在指腹上一劃,然後将滴血的手指放到了張起靈唇邊。
看着他無意識地咽下血後才松了口氣。
“沒什麼大礙,别擔心。”
紀初桃捏着被子給小哥裸露在外的胸膛蓋住,然後在床邊坐了下來,小手輕輕搭在他的手心。
“你們休息吧,我來守着他。”
他們到北京有一段時間了,之前紀初桃還在病床上暈着,所以吳邪和胖子也經常在醫院守着。
後面她醒了,倆人才終于能休息。
三爺失蹤,長沙那邊一片混亂,潘子傷還沒有徹底恢複便回去控制局面,紀初桃醒了以後,也問過吳邪需不需要幫忙。
她生在豪門,家世複雜得很,處理這種四分五裂的情況頗有心得。
不過吳邪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看着她嬌弱金貴的模樣,最後還是拒絕了。
三叔年紀大了,又無兒無女,這事遲早會發生,積垢已久,光靠他們是沒法力挽狂瀾的。
紀初桃也不強求,她的身世來曆除了張起靈之外,她不會和任何人講。
如果真到撐不住的那天,吳邪會向她求助的。
胖子閑下來,便照常開張做生意。
他混的相當不錯,在北京古董圈子裡也有些名頭,之前便在潘家園開了鋪子,最近又在琉璃廠新開了堂口。
不忙的時候,胖子拿着相機過來醫院,給紀初桃看新店的照片。
新堂口不大,不過人流量不少,他還請了兩個夥計,成功晉升小老闆行列。
張起靈雖然還昏迷着,但他身邊有寸步不離的紀初桃,所以吳邪和胖子都很放心。
确認他沒事,吳邪就抓緊回了杭州,準備和二叔商量一下三叔留下的爛攤子。
幾個人再度分開,醫院隻剩下紀初桃和小哥。
看着已經昏迷将近一個月的男人,坐在床邊的少女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淡粉色的指尖輕輕在他清冷的眉眼間劃過。
清淩淩的聲音極低,像是在他耳邊呢喃。
“張起靈,你已經睡了很久了,該醒來了。”
……
無盡蒼茫的白色當中,張起靈毫無方向地茫然行走。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身體像雲朵般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
他在這裡好像已經很長時間了,周圍都是碎裂的一張張畫面,拼湊不起來,也連續不上。
張起靈能看見那些畫面,卻無法看清楚上面所發生的一切。
就好像有人将他全部的人生剝奪、踩爛,然後丢到一邊,不還給他。
【張起靈,我是你二十年後的女朋友。】
【沒關系,我會陪着你,一起去尋找你的記憶。】
【張起靈,我們有家啦。】
【張起靈,該醒來了。】
柔軟嬌甜的女聲從張起靈的心底升起,他不知道是誰在叫他,但心頭本能地升起對這道聲音的眷戀。
跟随着這個聲音,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片平整的天花闆和淡黃色的牆壁。
張起靈想動動手,但手指剛抽動一下,就發現自己床邊趴着一個人。
濃密的黑色長發像絲綢,垂順地披散在她的後背,半張臉壓在被子上,眼睛緊閉着,看不出到底是什麼風采。
露出來的小臉濃白細嫩,像枝頭盛開的白色山茶花。
一個漂亮非凡的女孩。
此刻她的手就被自己緊緊握在手心裡,兩人的掌心溫度相貼,似乎要融合到一起。
張起靈有些茫然,他不記得這個女孩,可是他的心似乎是認識的。
“怦怦——”
光是看着她,心髒就跳得更快了一些,還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和難過,好像他剛剛經曆了什麼讓他極度驚恐和害怕傷心的事情。
清澈如鏡的黑眸閃過一道微光。
張起靈沒有挪動那隻握着少女的手,而是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抓過枕頭墊在身後。
随即半靠在床頭,目不轉睛地靜靜看着趴在床邊熟睡的女孩。
大手似乎微微收緊了一些,讓她原本雪白如凝脂的細嫩皮膚染上幾道淡紅色的指痕。
睡夢之中,紀初桃感覺到有一個存在感極強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手也有些痛,好像被人掐住了一樣。
她想睜眼,但眼皮有些沉重,讓她頭腦更加昏沉,完全醒不過來。
她奮力動了動手指。
然而實際上,紀初桃的小手隻是輕輕在張起靈的手心中一劃。
一抹隐秘的癢意從男人的心頭劃過,讓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少女柔軟順滑的長發。
他好像和這個女孩非常熟悉。
胖子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發現原本躺着的小哥,現在已經變成了坐着的!
小天仙兒趴在床邊,沉沉地睡着,而小哥就直直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來的專注讓他咋舌。
不過看到小哥的一瞬間,他還是大喊道。
“小哥,你可算醒了!”
什麼?張起靈醒了?
紀初桃瞬間清醒,猛地從床邊擡起頭看向病床上的張起靈。
慌忙之中她沒有發現,那隻握着她的手又收緊了一些,似乎是怕她突然跑掉。
“你……還記得我嗎?”
少女清甜的聲音帶着一絲忐忑,雖然她已經做好了完全被忘記的準備,但出口的話還是帶了一點顫抖。
張起靈垂眸看她,視線一直都沒有移開,好像要把她裝進心裡一樣。
好半天,才低低開口。
“初桃。”
他隻記得這個名字,和念出名字時心頭揮散不去的悸動。
張起靈的聲音很低,卻非常清楚地傳進紀初桃的耳朵,瞬間讓她松了口氣。
本來還以為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
還好,他還記得。
見他們兩個含情脈脈地對視,胖子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好半天才湊上去,拍拍自己的胸口。
“小哥,我呢?我!”
“我把你背回來的,你還有印象嗎?”
張起靈握緊初桃的手,眼神轉向胖子,看了一會後搖了搖頭。
胖子剛有點失落,就聽到他淡淡地叫了一聲。
“胖子。”
“哎呦,小哥,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胖子狠狠地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病床旁邊的椅子上,開始念叨這些日子他們的不容易,尤其是紀初桃。
“你都已經昏迷二十多天了,睡得昏天黑地什麼都不管了。”
“你看看小天仙兒,衣不解帶地照顧你十幾天,自己的貧血才好。”
“對了,她是你女朋友,你們倆感情可好了,到哪兒都黏在一塊。”
“我是你兄弟王胖子,你還有一個兄弟叫吳邪,他有事兒回杭州了,剛走幾天。”
“還有,你和小天仙兒的家也在杭州,聽吳邪說是獨棟大别墅,就在西湖邊上。”
張起靈認真地聽着胖子說話,握着女孩的手也一直沒有放開。
他覺得自己以前一定經常做這個動作,扣住初桃的手十分熟悉。
但同時又感覺到好像缺了點什麼。
他看了一眼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初桃,手指輕輕一動,想把她攬進懷裡。
聽到這個兄弟說他和初桃有個家,張起靈眸光亮了一瞬。
“我想回家。”
他現在什麼都想不起來,過去于他而言完全是一片空白。
但胖子說他和初桃有家,他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或許就能想起和初桃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紀初桃一愣,随即點點頭。
“好,我帶你回家。”
有她的血液,張起靈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了,但記憶不可逆轉,她除了陪伴以外,也沒有任何好的辦法。
她是可以把過去都告訴他,但講出來的,總沒有自己想起來的好。
“胖子,衣櫃裡有新的衣服,你拿出來看着他換一下,我去辦理出院手續。”
胖子忙不疊地點頭。
張起靈目送初桃出去,幽深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纖細的背影上,直到房門再度關閉,才收回目光。
一轉頭便看見胖子一臉怪異地盯着他,表情有些說不上來的意味。
像是唏噓。
“小哥,你真不記得小天仙兒了啊?一點都想不起來?”
張起靈沉默不語,好半天以後才點了點頭。
但下一秒,他又搖了搖頭,目光有些茫然。
“不記得細節了,但是感覺非常熟悉。”
“我好像很喜歡她。”
他從沒有過這樣的情緒,陌生又滾燙,沖撞着他毫無波動的心口。
胖子看着大大咧咧,但實際上心思玲珑剔透,打眼一看便知道小哥在想些什麼。
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道。
“小哥,别的我不知道,但是你和小天仙兒的感情的确很好。”
“我看你也是真喜歡她。”
“咱們不是剛從塔木陀回來嗎,當時小天仙兒進了隕玉,我和吳邪那麼攔你都沒攔住,當時你差點把我和吳邪都甩飛出去了,那摔地上老疼了!”
想起來當時的情況,胖子心有餘悸。
小哥那時候絕對是生氣又崩潰,他這麼長時間還沒見過小哥那麼情緒化的一面。
張起靈順着他的話回想,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腦海中有很多畫面碎片,但卻總是拼湊不出來一幅完整的記憶拼圖。
他拼命地想回憶起什麼,哪怕一點點也好。
然而越想,太陽穴處的銳痛就越明顯。
眼見着小哥捂着頭,表情也變得痛苦,胖子趕緊拍拍他的胳膊。
“算了算了,小哥你先别想了,别剛醒又因為這個暈過去,到時候小天仙兒不得把我大卸八塊。”
“我跟你說,小哥,小天仙兒知道你的事肯定比我多,等回家你問問她。”
胖子可不敢讓他想着想着再暈一個月。
衣櫃裡整齊地挂着幾套已經配好的衣服,是前兩天小天仙兒出去買的。
胖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拿出來一件輕薄透氣的黑色長款針織衫。
“來來來,小哥,這個和你配,也特别配我今天給你帶來的禮物。”
他神神秘秘地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個塑料袋子,臉上的笑容有點奇怪,把袋子放到小哥手裡後,又轉頭拿了短袖和長褲給他。
“真是絕了,胖爺我果然英勇過人,居然料到小哥你今天醒。”
“還有我給你買的禮物,就當慶祝你出院了。”
……
張起靈醒來的突然,沒有什麼預兆。
紀初桃帶着主治醫師飛快地在門口看了一眼,随即強勢地要了出院證明。
要不是醫生平常查房時知道裡面昏迷的患者各項體征比正常人都健康,他肯定不能答應這種要求。
趁辦出院手續的時候,紀初桃定了最近一班從北京飛杭州的機票。
他們倆的管制刀在住院之後,被阿甯帶着送回了杭州的家。
現在無事一身輕,可以回家先待一段時間,讓張起靈适應一下後再做打算。
紀初桃收起手機,把卡遞給護士結清住院費,秾麗的小臉漫上淡淡的笑容。
小護士看到,頓時臉紅心跳。
等她到病房時,張起靈已經換好了衣服。
黑色的針織衫顯得他整個人修長挺拔,坐在床沿邊、表情淡淡地看着窗外的藍天。
他已經恢複了之前的氣色,但眉宇間仍有幾絲對這個世界的陌生,眼神如鏡,淡地像水一般。
聽到門開啟的聲音,迅速轉過了頭,發現開門的是紀初桃,原本淡漠的目光忽然開始湧動。
胖子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看着,發現在小天仙兒進來以後,小哥整個人好像都活了過來,眼神瞬間就亮了。
“出院手續都辦好啦,等一會有人過來接我們,我們回家。”
紀初桃晃了晃手上的出院手續,小臉漾出一抹清麗的笑容,溫柔明媚,看得人心動不已。
張起靈沒有說話,直接幾步上前,十分自然地牽起了她的手。
少女的手柔軟纖細、嫩滑雪白,常常泛着淡淡的涼,瑩潤如玉雕一般。
他緊緊地牽着這隻手,把泛涼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手心當中。
心頭攢動的迷茫瞬間消散。
溫熱順着兩人相握的手指間傳來,紀初桃先是一愣,随後唇角微微揚起,潋滟的烏瞳帶着喜悅。
她很開心。
就算是失憶了,張起靈依然沒有忘記牽她的手。
胖子新開的店已經步入了正軌,不需要他時時刻刻盯着,正好小哥醒了,趁這個時間,他幹脆也定了一張機票,和小哥、小天仙兒一起去杭州逛逛。
三個人說走就走,兩個小時後,從北京順利落地杭州。
紀初桃和張起靈的家就在西湖邊上,是一棟獨門獨院的中式大宅。
推門進院便是假山流水的花園草坪,三層青磚黛瓦、飛檐畫梁的小樓。
從三樓的露台上便能完整看到馬路對面的西湖。
胖子第一次來他們家,看到外表古色古香、内裡全部現代化的大房子,羨慕地口水都要留下來了。
最重要的是,小天仙兒家裡有電梯!
誰家家裡還能裝一部私人電梯啊,酷斃了簡直。
平常家裡就隻有她和張起靈兩個人,一樓和二樓的房間他們都很少去,現在胖子來了,剛好可以随便挑個房間住下。
等胖子扭頭去選房間時,紀初桃拉着張起靈重新逛一遍家裡。
“這個房子是去年我們從秦嶺回來以後買的,到現在應該快一年了。”
“不過我們比較忙,在家待的時間并不長,算起來可能隻有兩三個月。”
“地下一層和二層是收藏室,裡面放了很多古董。”
“你平常喜歡在院子裡晨練,練習身法和黑金古刀。”
“二樓是客房,我們很少來這裡,平常也沒有什麼朋友過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