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一路波折多舛,但這一刻,紀初桃終于露出了一個完全放松的笑容。
她不用死了!
她能好好地活下來了!
想到這,少女忽然擡起了頭,面向白茫茫的周圍,再次真誠地跪了下來。
“謝謝您眷顧我。”
濃霧包裹着她,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紀初桃仍然覺得自己像回歸母體的嬰兒,靈魂中有種溫暖的安全感。
虛空之中,祂輕笑了一下。
【你是我最喜歡的孩子,我希望能看到你幸福。】
【但這并不是你的終點,天授人還有十年的青銅門要守,後面會怎麼樣,就看你們自己去把握。】
【有一點你需要注意,當你在青銅門完成複生的過程時,天授人必須要守在你身邊,明白了嗎?】
祂會去和青銅門裡那東西做個交換,同時在天授人身上下一個錨。
如果那東西需要剝奪什麼,祂就會瞬間給天授人警醒。
祂說的話暗藏深意,沉浸在自己能存活下來的喜悅中的紀初桃并沒有細細思索。
不過她已經知道,隻要下次進入青銅門,她自己來當新的天授人,張起靈就再也不會失憶了!
濃霧纏繞着紀初桃散落下來的黑發,微微打了個轉,随機便又消散在了虛空當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紀初桃隻感覺到身體一空,整個人直接跌在了地面上。
巨大的慣性讓她身子後仰,直接向後退了兩步。
周圍原本散發的淡淡白光的濃霧已經不見了,黑暗重新靠攏過來。
不遠處,一抹微弱的光亮從礦燈中散發出來。
少女站在原地,身上有些狼狽,膝蓋以下的褲子已經被磨穿,露出裡面雪白如玉的纖細小腿。
視線猛然變黑,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等适應黑暗以後,目光轉向了不遠處靠在一起睡覺的兩個人。
頭發淩亂、臉上都是胡子、眼皮緊緊地粘在一起,像兩個不修邊幅的野人。
其中一個年輕的嘴裡還叼着半截餅幹。
兩人身邊都是食物包的裝袋,零零散散落在地面上,幾乎快能鋪成一張塑料床了。
竟然是吳邪和胖子。
他們兩個一直在這裡等着!
紀初桃眼底的情緒有些複雜,她并沒有抱着所有人都會等他們一起出去的希望,但此時此刻見到吳邪和胖子,她還是有些感動。
正在紀初桃準備上前把兩人叫醒詢問下情況時,西王母的王座前忽然出現了一串輕盈的腳步聲。
那聲音的主人一邊上台階,一邊毫不客氣地喊道。
“别睡了,你們還要睡多久啊!我告訴你們兩個,如果桃子他們今天再不下來,我們就沒餘糧了!”
“到時候我們都要餓死在這,給西王母陪葬。”
“聽到沒有,起來我們出去找點東西吃!”
阿甯今天照常出去探查情況,這已經是他們來到隕玉底下的第十三天了。
剩下的口糧已經不多了,雖然解雨臣和黑眼鏡走的時候,給他們留了大半的幹糧,但這麼多天下來,饒是他們三個省吃儉用,剩下的也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們走出塔木陀。
所以她每天都會出去,試圖在這裡找一些能吃的東西。
桃子和小哥一直沒有出來,陳文錦也沒有一點消息,阿甯都不知道,在他們存糧全部吃完之前,能不能等到這幾個人下來。
想到這,阿甯無奈地笑了下。
她覺得她應該是瘋了,否則怎麼可能讓自己陷入現在這種困境,抱着一個未知的可能,就在這裡一直死等桃子下來。
阿甯搖了搖頭,腳步卻是片刻未停,很快就爬上了台階,準備到吳邪和胖子那裡去看看他們死了沒有。
結果她才繞過西王母的王座,就發現一個背着刀,高挑又纖細的影子正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她。
明明周圍一片昏暗,但阿甯就是覺得不遠處的人自帶光芒,将黑暗都照亮了。
她的腳步頓時停在原地,而後莫大的喜悅從心底升起。
阿甯快跑了幾步,一把将少女纖細的身子抱緊。
“桃子!太好了!你終于下來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出來了!”
她的聲音裡都是顯而易見的喜悅,讓紀初桃心裡有些别扭,同時也非常震驚。
沒想到除了吳邪和胖子,阿甯竟然也在這裡等了他們這麼久。
“桃子,你們都進去十幾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真的要擔心死了!”
阿甯驚訝興奮的叫聲将恍惚睡着的兩個人給吵醒,吳邪仔細一看,發現阿甯抱着的女孩,竟然真是小桃子。
她出來了!
“小桃子!真的是你!”
吳邪一骨碌坐起來,順帶一腳把胖子也踹醒,然後直接拉着他向紀初桃沖了過去。
“小天仙兒,你可算下來了,小哥呢?你有沒有看到他,你進去沒多久,小哥就進去了。”
“是啊,小桃子,這個隕玉裡面到底有什麼啊,你為什麼說都沒說就進去了,我們擔心死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圍着紀初桃開始詢問,吵得她有些頭大。
不過這也都是因為他們擔心她,紀初桃心裡明白。
“好了,我這不是下來了嗎,别擔心,我沒事。”
隕玉裡其實并沒有什麼驚天秘密,但她在爬行中,穿過那些空腔看到的東西,倒是解除了她目前大部分的疑惑。
“我進去以後,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紀初桃當時聽到了張起靈的聲音,但是她不能回應,如果不能成功活下來,她希望一切就終結在這裡。
但現在,知道自己能留在這個世界以後,那些她不能回應的事情,就該重新彌補一下。
“是這樣的,小哥當時追着你就上去了,我們想攔,但是你知道我和胖子的身手,根本攔不住。”
吳邪覺得小哥當時可能都想直接把他的胳膊掰斷上去,現在他的手還疼呢。
“小天仙兒啊,你可想死你胖哥了,你說你這麼漂亮,萬一西王母那個老妖精把你收成身邊的貼身丫鬟可怎麼辦呀?”
胖子一如既往地沒個正形,但緊繃的臉色在看到紀初桃的一瞬後終于緩和了一些。
少女笑了笑,伸手在他們每個人的肩頭都拍了拍。
“我知道,謝謝你們。”
作為第一個從隕玉裡面下來的人,紀初桃理所當然地被盤問了一遍。
她自然不會說自己的經曆,隻是簡單地将自己看到的隕玉内部的情況大緻講了一遍,省略了那些用青銅碎片覆蓋的碎石冢。
三人聽得入神,同時也起了深深地好奇。
胖子舒了口氣,再度恢複了以往那種不着調的模樣。
“合着這豁大的隕石裡面還真像人的十二指腸啊,想進去其他地方還得爬進去。”
紀初桃和他們面對着面坐在地上,面前升起了一團篝火。
火光将她的一雙烏瞳照的更亮,阿甯看着她,覺得桃子好像哪裡又不一樣了,似乎整個人都多了一點希望。
把幾人的疑惑都解答完,紀初桃的目光重新望向頭頂坑坑窪窪的隕玉。
“快了,張起靈就快下來了。”
至于陳文錦,她可能再也不會離開這裡。
這一段時間,吳邪他們三個過得根本黑白不分,如今見到紀初桃好端端的出來,對于隕玉的恐懼也瞬間縮減了大半。
現在隻要等到小哥下來,他們就可以出去了。
紀初桃主動承擔了守衛的責任,讓三人抓緊時間休息,等他們要出去的時候,可就沒有這樣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
心裡大半的擔憂放下,吳邪他們幾乎是瞬間就昏睡過去。
看着篝火明黃色的火焰,紀初桃又陷入了沉思。
一年,她還有一年的時間。
青銅門再度開啟,就是她向死而生的時機,在這一年裡,她要把張起靈身上的秘密完全弄清楚。
然後代替張起靈,變成亘古曆史長河中的推動者。
天授不會讓她失憶,也就不存在會把張起靈忘記,這樣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正在紀初桃失神地思考時,忽然耳邊傳來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她身體一僵,緩緩地把頭轉向旁邊,在她身邊的那塊空地上,張起靈蜷縮着身體,手裡緊緊抓着一根黑色皮筋。
是在通道爬行時,不小心被刮落的。
紀初桃呼吸瞬間停滞,趕緊上前将他拉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看到張起靈臉上的表情時,她心頭一沉。
他的表情很怪,和平時的樣子完全不同,目光呆滞,渾身發抖,嘴唇不停地顫動,好像中了邪一樣。
“張起靈,張起靈!”
紀初桃微微擡高了聲音,手輕輕拍打他的臉,試圖将人喚醒。
指腹輕輕壓在張起靈的臉上,撐開他的眼皮觀察。
漆黑的眼睛毫無焦距,甚至眼珠已經不會轉動,完全沒了反應。
他的嘴唇急促地顫動,反複地念叨着一句話。
“沒有時間了。”
紀初桃的情緒已經跌到了谷底,心疼地皺緊了眉,同時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他現在的樣子,和之前失憶時一模一樣,恐怕這次張起靈在隕玉裡面看到了什麼,又要失憶了。
少女的臉上飛快略過一絲哀傷,但隻是一瞬間,她就回過神來,把昏睡中的三人叫醒。
吳邪看着不停發抖的小哥,目瞪口呆。
小桃子不是說這裡面什麼都沒有嗎?怎麼小哥現在被吓成了這樣!
“小桃子,小哥,小哥這是怎麼回事啊?”
胖子按住張起靈的太陽穴看了看他的表情,咋舌道。
“我操,不會吧,難道小哥傻了?”
紀初桃沒空搭理他們,摘下手套,掌心包裹着張起靈冰涼的大手,不斷地揉搓,想讓他身體的溫度快速恢複。
阿甯也擔心,但她算是幾人裡面最冷靜的。
她蹲在地上,仔細檢查了一下小哥的狀态,最後搖了搖頭。
“不行,桃子,小哥現在明顯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他的身體已經将外界的一切反應通道都自動關閉了。”
“現在他肯定聽不見,也看不見,我們必須給小哥打一針鎮定劑,先讓他安靜下來。”
鎮定劑,他們的口糧都沒了,上哪裡去弄什麼鎮定劑啊?
吳邪和胖子憂心忡忡地對視了一眼,忽然又想起文錦現在也在隕玉裡,趕忙跑到他們上去的那個洞口,想要将人叫下來。
紀初桃則一言不發地繼續搓着張起靈的手。
可她用力搓了兩分鐘,都沒有任何改善。
想到這,紀初桃忽然擡頭看向了臉上表情也是擔憂的阿甯,她的目光幽深,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看了阿甯兩秒,少女紅唇扯動,露出一個淡淡的、清麗的笑。
“阿甯,這次我是真的相信你了。”
正在阿甯一頭霧水,不明白桃子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時,就見她忽然拿出了一把匕首,将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
刀鋒壓在那濃白的皮膚上,狠狠一劃!
瞬間,豔麗的血色噴湧而出,将她雪白的手腕染成紅色。
阿甯瞬間瞪大了眼睛。
紀初桃一手捏着張起靈的臉,讓他的嘴巴張開,皮肉外翻的手腕湊到他的唇邊,滴滴答答流地歡快的血珠順着他的唇瓣滑進嘴裡。
很快,殷紅的血液就像水一樣存在了張起靈的嘴裡,然後順着他的唇角滑落,在臉上蔓延出幾道血痕。
他已經喪失了自主意識,完全沒有吞咽的動作。
紀初桃眉頭瞬間一擰,紅唇此刻緊緊地抿在一起,她把張起靈臉上的血迹擦幹淨,然後舉起匕首就想把已經愈合的手腕再度割開。
下一秒,手腕被人牢牢捏住。
阿甯回過神來,想阻止桃子的自殘,然而目光落在她手腕的傷口上時,卻瞬間一窒。
傷口,剛剛那條皮肉外翻、明顯割到動脈的傷口,竟然消失了!
阿甯低頭,死死地盯着桃子的手腕。
雪白的皮膚上布滿了紅色的血痕,彰顯着剛剛這截手腕遭遇了什麼,但此刻,除了血色以外,她的皮膚沒有一絲瑕疵。
就像那道刀傷完全沒有出現過一樣。
紀初桃沉默地看着阿甯,沒有說話,也沒有解釋。
她能感受到阿甯捏着她手腕的手在發抖。
阿甯不平靜,而她自己也在賭。
良久,手腕被松開。
“不能割太深,會讓你流很多不必要的血,淺淺地割到靜脈就可以了。”
阿甯的聲音有些晦澀,她沒有問這樣神奇的一幕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是真心想和桃子做朋友的。
紀初桃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不過到底是聽了阿甯的話,讓刀鋒劃破了靜脈,然後将自己的唇瓣貼上了去吸了一大口鮮血。
趁着血液沒有被她自己吸收,快速低頭貼近張起靈的唇瓣,把鮮血渡到他口中。
如此才讓他咽了下去。
她的血比鎮定劑效果更好,反複兩次後,張起靈就安靜了下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阿甯沉默地看着桃子的動作,到最後也沒有問任何一句話。
見她照顧小哥,小哥的狀态也好了不少後,阿甯起身走向吳邪和胖子那邊,邊走邊問道。
“你們幹嘛呢,陳文錦出來了嗎?”
還沒等她走到,就見吳邪和胖子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兩個人舉着手電,打開強光模式往隕玉的孔洞裡照去。
“你們沒事吧?”阿甯有些疑惑。
然而這倆人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定在了那一樣,表情難看至極。
她更加摸不到頭腦,往前走了幾步,順着兩人看向的方向往隕玉的孔洞裡一瞧。
隻見大概孔洞二三十米的深處,有一張蒼白的臉,正在往外窺探。
這張白臉面無表情,眼睛深凹進眼窩中,臉色冷若冰霜,表情極度的陰森,讓人毛骨悚然。
阿甯頓時也像吳邪和胖子一樣,僵在原地。
那張臉好像也看到了他們,微微扭動一下後,瞬間縮了回去,消失在孔洞深處。
“你們倆有沒有覺得……這個人臉有點眼熟。”胖子臉色發青,盯着洞裡看,還沒有緩過神來。
語氣有些僵硬,聽得吳邪更難受。
“胖子,你還認識這個人啊?”
阿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無聲地指了指他們仨的身後。
吳邪轉頭一看,就看到了那具坐在王座上的女屍,胖子把礦燈照向那具女屍的臉,光線一閃,因為陰影效果,那女屍的面孔突然一陣猙獰。
“……我操!”
他瞬間罵出了聲,寒氣透心而過,幾乎沒暈過去。
“那張臉,西王母嗎?”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幾千年的人怎麼可能還活着?就算沒老死,在這裡也餓死了!
“你們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