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鉛筆在油印紙上剮蹭的聲音讓人感到不自覺的煩躁,耳邊叽叽喳喳,不時傳來陣陣浪笑,鼻腔充斥着刺鼻的、混雜着煙草味跟劣質香水味的氣味。
這裡是職教中心。
門口不知何時靠着一個插着兜穿着裁縫改過緊身褲的漫不經心的家夥,目光瞥見人後朝這邊叫了聲:
“喂,方敏,外面有人找。”
“來了。”她抿了抿嘴,常年幹活變得粗糙的手掌卷起練習冊,不動聲色地從那左一群右一群的小團體間穿過。
方敏垂着頭快步穿過走廊時,能感覺到那些黏膩的目光像蛛網般纏繞在後頸。她攥緊練習冊的指節發白,劣質紙張在掌紋間發出細碎的窸窣聲。
常年幫母親串珠子的右手食指側邊有道陳年刀疤,此刻正隐隐發燙——那是初三暑假在夜市幫工時被醉漢掀翻的烤腸簽子劃傷的。
拐角處突然傳來刺鼻的甜膩香氣,三個倚着窗台的女生同時轉過頭。中間紮着髒辮的那個叼着草莓味電子煙,藍紫色煙霧從鑲着水鑽的牙套間溢出。
然而她們隻是用好奇,亦或者是略帶尴尬的目光看着她,主動讓出位置後,為首的那個問得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帶着讨巧,這讓方敏有些許錯位的感覺:
“你……又去辦公室啊?”
“嗯。”
推開辦公室掉漆的綠漆木門時,老式挂鐘正指向四點十分。
王主任從泡着枸杞的保溫杯後擡起眼,鏡片上浮着層氤氲水霧,壓在報紙上的黃銅鎮紙還沾着去年中秋聯歡會留下的月餅渣。
“那個,小敏啊,月城二中要把校慶辦成聯誼會,我想着,你是從月城二中初中部升上來的,我們打算讓你做學生代表過去……”
接下來的話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攥着紙的手發白,代表學校去月城二中參加聯誼晚會……?
……這次、會見到她嗎?
窗外忽然傳來摩托車的轟鳴,方敏無意識瞥見玻璃反光中自己的倒影:馬尾辮因為太久沒修剪而毛躁分叉,額角貼着塊創可貼——是昨天在汽修實訓課被飛濺的鐵屑劃傷的。
“一天天不學好,在學校裡飙什麼車?!”向着窗外啐了一口,順勢大發雷霆的王主任轉過身就換了副柔和的面孔,依舊絮絮叨叨手舞足蹈地叮囑着,“這次聯誼要穿正裝,記得……”
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原因是王主任還請了高考班的班主任特地給她一個人補課。
走廊盡頭的女廁傳來此起彼伏的沖水聲,方敏知道那是美妝班的女生在補妝。經過時還能聽見裡面隐秘的嗚咽聲,她皺緊眉頭加快腳步,帆布鞋踩過地磚上幹涸的口香糖殘渣,那些粉紅色膠質像極了去年平安夜被潑在儲物櫃上的草莓奶昔。
這樣想着,她一時有些出神,緊接着就是身體傳來的疼痛感。
“對、對不起!”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卡住。男生過長的劉海幾乎要掃到方敏發頂,她看見對方嶙峋的腕骨正抵着自己食指那道陳年刀疤。
兩個人都在不停道歉但就是沒一個人擡起頭,書頁卷子掉了一地,她看到上面寫着“吉野順平”。
啊,另一個“幸運兒”。雖然不是高考班,但成績在這裡也依舊能跻身前列了。
當帶着鐵鏽味的穿堂風掀開少年劉海時,方敏看見他左眼睑下凝固的瘀青,像是被人用蘸了藍墨水的印章蓋上去的。
她突然想起上周在汽修車間,自己蹲在漏油的摩托車旁,聽見幾個男生嬉笑着把扳手砸向工具箱:
“那家夥又在天台拍什麼文藝片,真當自己是大導演啊?”
“你的……”吉野順平突然出聲,沾着水彩的手指捏着半塊奶糖——是從她練習冊裡掉出來的。
“謝謝。”方敏喉頭發緊,她一把抓過糖塊,把練習冊抱成盾牌狀疾步離開。
……
“動摩擦因數小于零……整半天,這木闆還得倒欠你幾百焦耳能量?”
陳川讪笑着扣了扣腦袋,梗着脖子嘟囔了幾句“這壓軸題寫法有五種”、“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雲雲,四周霎時揚起了一種快活的氣息。
算了半小時同樣得出一個負數的中原中也:……
他隻知道如果做出這種答案的是他自己,那作為物理老師的魏爾倫當天晚上就會給他補課直到他能原地做出來為止。
果然人與人的悲歡不盡相同。
扣着頭皮做題的大有人在。
這種快活持續到滿面春風的班主任森鷗外拿着幾張帶着油墨餘溫的A4紙進教室那一刻:
“現在,我要跟諸位強調一個事情……”
FXXK!
月考成績怎麼出得這麼快?
早不來晚不來,怎麼偏偏第一節晚自習要下課的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