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誰願意在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隻做一個觀衆呢?
越鳴上初中的時候,當時的年級前一百名被請到高中部,也就是她現在就讀的月城二中本部觀看校慶晚會。
她自然在其中。
當天自帶的塑料凳子擠滿了塑料草坪,可謂是人頭攢動,從白天等到了傍晚,坐得腿都麻了,終于等到了開演。結果沒上幾個節目天上就下起了暴雨,大部隊四散奔逃,像她這種被淋成落湯雞的小貓三兩隻跟着教師子女躲到了他們家長的辦公室,那天的晚自習倒是取消了,聽說之後重新舉辦了一場晚會,但當時的她終究是沒看成演出。
開場那個穿着素色長裙在舞台上唱着《貝加爾湖畔》的那位學姐曾是越鳴某段時間的偶像,和那些穿着仿佛批發一樣租借的劣質的紗裙畫着千篇一律的網紅妝容上台的女生截然不同——就如同她同樣出色的成績。
說實話,月城二中操場上的舞台——準确來說是領導講話台,對比起網上看到的那些視頻裡的live場所簡直小的可憐,又舊又破,一股子小家子氣。
但這就是越鳴夢寐以求的舞台了。
一定要在全校面前大出風頭。這就是她當時最樸素的想法。
回到學校後也正好趕上月城二中初中部一年一度的學生晚會,她當時緊趕慢趕,網羅了一群人,興沖沖地準備起彙演,自己編曲自己作詞自己寫劇本,連着一個半月每個晚自習都借着這個名義召集演員們排練。
可惜天不遂人願,中途發生了一起“事故”,那個精心排練的節目最終還是沒能上台。
光鮮亮麗的終究是别人。
充滿感情的集體朗誦,桃色腮紅暈染到太陽穴,像兩團燃燒的晚霞,畫的跟猴屁股似的。這就是最終替代她節目的那個“正品”。
飽受同學老師乃至家長歡迎喜愛的那位完全是她反義詞的班長大人帶着她的簇擁作為代表上台發言,三分鐘脫稿忘詞五次,還達不到她幼兒園的水平。
哦,還有不知道哪個舔狗匿名送上了一束奄了吧唧的鮮花。
那麼早熟的嗎?可笑至極。
當然,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越鳴自己最可笑。
“所以你是因為嫉妒嗎?”唯一聽衆此時發表了他的意見,那雙鸢色眼睛的主人似乎真的覺得問出這個尖銳問題的自己很無辜。
“——那種人?怎麼可能?”她高傲地擡起頭,“我單純地唾棄他們。”
如果這個世界所有受人喜愛的正義主角都是這種貨色,那她也隻好當仁不讓地成為主角前進路上無法忽視不可避免的那個毀滅世界的反派boss了。
那天穿着校服坐在台下聽着身邊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她感覺自己的心也涼成了半截。
幸而這個大棒也算是起了效果,最後以第一名成績考入本部的時候,越鳴終于有資格從主角團成長路上的“階段性反派”升級成“絕對反派”了。
……就是、領通知書那天路過空蕩蕩的舞台時,還是會有一點小遺憾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都平庸得不得了,還做這種白日夢嗎?”太宰治對自己刨根問底得到的結果笑得前仰後合,“那麼,‘最終反派boss’小姐,你現在要做的不會是彌補當年的遺憾吧?”
他覺得越鳴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
想到什麼就會直接去做,很驚人的行動力。
然而對應的也是,不想做了就會直接放棄,也是很驚人的沒耐心。
嘛,能每天都對明天有更好的期盼也不錯了。
就像一切“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都可以用“她咽不下這口氣”來蓋過去。
“啊,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我的生活早就是裸奔了呢。”既然能把這種丢臉事拿出來說,越鳴覺得自己已經出過氣了,但還是有必要表明一下現在的立場,“以上叙述純屬我個人視角,有失偏頗還真是抱歉啊。”
“還有,那種炒冷飯的事情我才不會做。”她皺了皺眉,“我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再說了,你一個有着mamo聲線的二次元燙門總不能輸給三次元碳基人類吧?
當然,這句話她沒說。
你們這群家夥,不要把聲優和角色混為一談啊.jpg
太宰治支着下巴坐在窗台上,黑色外套下擺被秋風掀起一角。他指尖轉着的圓珠筆突然“咔嗒”一聲停在虎口:
“越鳴同學說謊的時候,睫毛會像蝴蝶翅膀那樣顫動哦。”
随即她身體一震,感覺自己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還沒等她開口,就看到他不知何時傾身過來,鸢色瞳孔裡流轉着蜂蜜般粘稠的惡意,醫用繃帶随着動作滑落一截,露出尚未愈合的擦傷:
“說起來,既然你都這麼苦惱了,完全可以請我幫你‘處理’嘛~”
這家夥不知何時已經伸出半個身子趴在窗邊玩鋼筆,金屬筆帽在指尖轉出銀色的弧光,一邊說出什麼了不得的話來。
她隻覺自己果然不是什麼好人,聽到這種聲音,看到這種場景,說出這種話,竟然覺得渾身舒暢和愉悅。
“……這裡是法治社會,”深吸一口氣,越鳴定定地看着他,“以及,我姑父是派出所的。也就是說我可以随時舉報你。”
“喂喂,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麼形象啊!”他故作可憐的模樣,大呼冤枉,“所以呢?你想怎麼做?你要像舉報我一樣舉報他們嗎?”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像在逗弄炸毛的貓。
發現自己貌似誤會了什麼,越鳴隻恨自己這容易上臉的體質,紅溫速度有點太快了,她強壓住臉上的溫度:
“這個,不需要了。我會看着他們自己作死。”
你說怎麼會那麼巧、學校裡最引人注目的那對早戀男女分别占據了她厭惡榜的男女榜首?隻可惜,通報批評的榜單上從來都不會有尖子班及以上的小情侶,她都習慣了。
準确來說,是她已經舉報過三次,結果人家依舊你侬我侬,才後知後覺的潛規則。
那時候的她自以為發現了人家的把柄,緊接着就馬不停蹄地帶着某種隐秘的惡意去了辦公室,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偏向客觀,她終于體會到小說裡反派得逞的快感——像含着一塊棱角分明的冰,刺痛與清涼同時在舌尖炸開。
結果最後自己成了小醜。
好在,她做小醜習慣了。
伴随着失落和悲哀,恥感已經被磨得很低很低了。
“原來如此……”
像表演魔術般将鋼筆抛向半空,金屬筆帽在暮色中折射出冷光,卻在即将墜地時被繃帶纏住的手指穩穩接住。
“那你聽過‘暴雨預報原理’嗎?”鸢色瞳孔映出遠處舞台的燈光,“‘當所有積雨雲都聚集在某個區域,連氣象台都預測不到暴雨真正降臨的時刻。’”
越鳴怔住了。
記憶突然閃回初三的那個雨夜,她瑟縮在教師辦公室的百葉窗外,舞台燈光在雨幕中折射出扭曲的光暈。
“你知道為什麼暴雨總會打濕最想撐傘的人嗎?”他的聲音輕得像在哼歌,“因為真正的大雨,從來不會按你寫的劇本落下。”
“不是所有的事都會按照你預想的進行的,越鳴同學。”
刻意使用中文咬字,耳畔重合的聲響将她從現實扯進了妄想。
或許從來都隻有妄想。
彩排第三次踩中空蕩的舞台上松動的地闆時,那道兩厘米寬的裂縫已經像嘲笑咧開的嘴。
被叫到辦公室的時候整個人像隻昂首挺胸的雞,不知道自己即将面臨被宰殺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