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子夜也會泛起霜色漣漪,昭法低聲吟咒,懸浮的殘魂碎片逐漸凝成女子垂首的模樣。
殘魂擡起的面容似被揉皺的月光,不複青春美麗,卻身着華麗的神明祭服。昭法按住腰間顫動不止的銀鏡,看着女子殘破的廣袖間溢出金紅煞氣,那是歸墟業火灼燒神魂的痕迹。鈞司玄君卻低笑着展開雙臂,任由煞氣蠶食本就透明的身軀:“好孩子,你該用玄雷劈碎我這縷殘魂的。”
海風裹着鹹腥氣味吹來,如同真的一般,昭法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說:“自稱為您女兒的蚌精,為聚魂複生要害了一城百姓。”
“何苦呢?”鈞司玄君歎了口氣,突然扯斷發間玉旒,那些墜落的玉珠在觸地前化作灰燼,“我本意不想作惡,可當年從爛泥裡挖出她時,就該料到這因果。”
昭法低頭拱手:“您于我有恩,本應報答。可我身為司法天神,不該将私人情感介入律法懲罰。何況她二人之罪,不僅僅隻是殘害生靈,更在于試圖以魔煞之力複活神靈。如若不嚴肅處理,恐怕會引起諸多效仿。”
鈞司玄君突然劇烈顫抖,業火已經燒到發尾,殘魂開始化作流螢:“你當我是要求情?不,我是要告訴你,他們犯的罪,該用命償。”
歸墟方向傳來沉悶潮聲,殘魂徹底消散前突然輕笑:“你解放了我,就已經算是報答,不必将此事壓在心上。”她忽然伸手虛點顧耽耽心口,冰涼觸感直透脊骨:“小心天上的那幫老東西,你的行事,恐怕是要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顧耽耽胸前銀鏡突然發燙,當她踉跄着跌出幻境時,焦土氣息撲面而來。
“開!”她反手将流水錯金劍插入地面,瞬間喚醒沉睡的辟邪大陣。青銅符文順着三處地縫瘋狂滋長,地脈深處傳來鎖鍊崩斷聲,貔貅雷火從地下竄入雲層,凝成實體朝着下方邪物咆哮襲來。那些長着眼珠的白貝在金光中尖叫融化,化作黑煙随風消散。
“求...求仙君...”蚌精突然主動掀開殘破的蚌殼,露出内裡腐爛的軟肉。她顫抖的觸手指向陣外某處,那裡有堆正在消融的小蚌殼正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給個痛快吧!這些孩子才剛開靈智...不曾作惡......要殺就隻殺我一人!”
顧耽耽劍尖懸在蚌精上方,覺得她真是癡心妄想:“留着你的兒女,将來好再害人來複活你?覆巢就不要指望留下完卵。”
“你本可以跟随玄君認真修煉,或許有朝一日能飛升成為真神,卻偷懶耍滑貪吃香火,後又走上邪路,真是她的恥辱。”錯金劍刺穿命珠時,蚌精周身血咒驟然亮起。她在灰飛煙滅前突然露出解脫的笑:“哈哈哈哈哈...怪隻怪...母親當年撫摸我時...實在是太溫暖了...”
突然傳來玉碎之聲,顧耽耽轉身時,正看見懷舟不知從哪撿來半截斷簪,正插入自己眉心。
“我就不勞真君動手了。”他踉跄着走向鈞司玄君廟的方向,似乎想在死後,繼續守着師父。顧耽耽不肯給他這個機會,在他倒下之後,即刻便抹消了屍體的痕迹。
木筏撞上青石台階時,王屠夫肩頭的傷口已然泡的發白。衆人手腳并用地爬上岸,這才發現所謂“岸邊”竟是座半浸在水中的廟宇,褪色的匾額上‘鈞司’二字被藤蔓絞得支離破碎。
“是玄君娘娘顯靈救了我等啊!”一人撲通跪在長滿青苔的香爐前,其他人也哆哆嗦嗦掏出浸濕的護身符,對着殘破神像砰砰磕頭。如若細看,便會發現,這廟供的并非玄君,而是所謂的‘慈航蚌母’。
衆人歡呼聲裡,王屠夫攥着半截染血的纜繩,心中默默祈禱那個帶領他們出逃的小兄弟也能夠化險為夷,平安上岸。
文铉蜷縮在珊瑚囚籠裡,并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可當看守他的白眼珠貝們突然化為灰燼粉末時,男孩腕間娘親編的七彩繩突然緊繃起來,那是用玄君廟供香染的線。
雖然他一直稱這些怪物為姐姐妹妹,實際上不過是為了自保之舉,此外難免心有難過。家人就這樣抛棄了他,将他扔給了這些怪物,在沼澤深處永不見天日。此刻就像是有人再給他一個機會一般,一個重返人間的機會。
最終,他踩着滿地滾動的白眼珠貝翻出囚籠,并且放出了其他被抓來的人,在洞窟倒塌之前一同逃亡。
“娘——!”
琨虹載着昭法直飛到雲層之上,神女俯視衆生,而後廣袖翻湧如雲,銀鏡照射出萬千道流光鑽入百姓七竅,所過之處血痂簌簌剝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膚。
“玄君娘娘在給大夥兒賜福啊!”蘇醒過來的賣花女尖叫着四處撒花,數百人朝着不斷剝落彩繪的穹頂叩拜,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究竟是被誰所救。
岸邊徐世憂一腳踢翻香爐,火星飛濺:“一幫蠢貨!供了邪神差點身死,現在還在這裡感恩戴德呢!”
世子發覺自己受的傷也已經好轉,隻擡頭望着那抹身影:“為他人做嫁衣遮可不止我們,心胸總要寬廣一些才好,好歹也救下了這麼多人,無非少兩句感謝而已。”随後又低聲歎道:“隻可惜浪費了昭法真君的神力而已。”
江豇好指尖勾住一縷即将消散的銀光,他看見顧耽耽每修複一個百姓,發絲便變白一分,心疼不已又無法開口阻止。凡人看不到的是,銀光落到已去世的人和那些沉入湖底的屍骨身上,便化生為優昙,花蕊為他們吟唱安魂曲。
“娘親背後在發光!”文萱突然驚叫。婦人因被蚌精寄生而殘破的軀體正在快速修補,轉瞬便又是個健全人了。她蘇醒過來時,還當自己在夢中一般,正看到大兒子朝自己飛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