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憂幾乎是撲過來的,驚慌失措的把李屹炱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
“殿下,您沒事吧?!”
倘若世子有什麼不測,他們這些随從卻安然無恙,不管是東宮還是裕王妃那裡,都是萬萬交代不了。此時他再看顧耽耽,哪裡還有什麼倨傲之色,就差跪下來謝姑奶奶救命了。
李屹炱擺擺手,并不出聲,示意讓他先緩上一緩,而後直接席地而坐開始調息,一旁侍衛忙從這廢墟中扒拉出壺盞為他沏茶。
随着銀球逐漸降速停止旋轉,那女孩的頭發又複返成黑色,頗有種無視時間規則的異感。
一衆護衛随從正圍着二人,等候主人的下一步指令,對于剛剛發生的事情,自然是不敢開口詢問的。
檐角銅鈴被夜風撞出碎響時,王刺史正氣喘籲籲提着袍角跨過垂花門。他身後帶着二十餘名披着滿甲的親衛,卻并沒有軍陣的肅殺之氣,個個倒是畏縮的不行,與這滿地狼藉倒是頗為相稱。
"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離着還有十步遠,王刺史就跪伏下開始嚎,他身形寬胖,還挺着個圓肚皮,根本彎不下來,臉漲的通紅,看着很滑稽可笑。
這一跪激起滿地血腥氣。
李屹炱倚着大柱品茗,指尖慢悠悠轉着小青蛇,小家夥憤恨的吐了吐性子。他瞧着王刺史官帽上顫巍巍的東珠,忽地想起東宮中也未曾見過這般渾圓的珠子。
無論此刻裝的多麼低聲下氣,王盡始終是一方封疆大吏,而他雖是宗親,卻無官無職,連紫薇星宮也隻是替太子兄長代領而已。
徐世憂慣會察言觀色,見主子不願多言,自己便跳出來呵斥。
“昨日遇襲,刺史府的援兵今日才到。”蠍鉗碰撞出鐵甲的聲音,“王大人再遲一會兒,怕是遲得能送我等過奈何橋了!”
王刺史脊背又伏低三分,袖中卻滑出卷染塵的驿報:"禀殿下,城外流寇作亂,下官忙于領兵驅趕,竟也被賊人所傷..."他尾音恰到好處地發顫,露出頸側那道結痂的刀傷,暗紅血痂像條蜈蚣趴在蒼老皮肉上。
李屹炱忽然輕笑出聲。
青瓷盞在他手中碎成齑粉,混着屋夷岩茶的殘渣淅淅瀝瀝淋在王刺史官帽。茶湯順着那顆流光溢彩的東珠往下淌,恍惚間竟似流淚一般。
“王刺史真是忠肝義膽。”世子染血的指尖挑起驿報,在“流寇”二字上重重一點,“竟然願以千金之軀親自領兵..."他忽将公文擲向身後侍衛,“這賊人也是膽大包天,竟然同時襲擊你我二人,難不成是想造反?”
滿院親衛的刀鞘同時發出嗡鳴。
王刺史還想插科打诨,忽見世子玄色氅衣下露出半截金絲蹀躞帶——分明是禦前行走才配用的紋樣。他官袍下的膝蓋終于真正觸到青磚,這次濺起的是冷汗:“世子慎言,霆都絕無這種狼子野心之輩,今日之事,下官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既然桂閩樓如此疏漏。"李屹炱撫過腰間玉扣,那裡嵌着道新添的劃痕,"本王便住到刺史府衙,也好替王大人...分憂。"
夜枭凄厲的啼叫撕破死寂。
王刺史哪敢言不,再擡頭時,世子已踩着那卷驿報滿含笑意的盯着他。冷汗倏地浸透中衣,他這才驚覺,世子腰間蹀躞竟與太子祭典上的制式分毫不差。
待刺史府的人先行離去後,顧耽耽才開口詢問:“他說的流寇是真是假?”
李屹炱轉過身來,定定望向她,忽而躬身行了一個大禮:“真君貴為漢水神女,應當明白,這些流寇究竟是從何而來。我神州皇室自認未曾犯下大錯,您為何要降下如此大的神罰呢?”
更漏聲裡,侍衛們擡着箱籠魚貫而入,裡面皆是暗樁來報——刑部八百裡加急的文書,走的是世子私驿的通道。
漢水流域旱情未解,大批農民淪為流寇,歸于一小教“七鬥米”,襲擾類似霆都這樣尚且有水的城市。
忽起一陣疾風,吹得滿堂符咒嘩啦作響。月光漏過那些紫薇星宮布下的朱砂黃紙,斑駁照見她駐足之處。
“不要問你不該問的事情。”
燈籠在穿堂風裡晃成一片蒙霧,絲竹聲裹着椒鹽香漫過九曲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