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舟凝着她,無奈道,“恐怕光憑你一人,不行。”
小島輕眨了下眼皮,沮喪地倒回臂彎間,是啊,憑我一個人怎麼建立兩個人的關系呢?
*
月考結束後的那天放學早,小島沒直接回家,一騎單車往孫婆婆住處駛去。
小島本以為許清晨會一同前往,開開心心跑去要約,結果被大傻狗當頭潑下一桶冷水,“我不去,你愛去自己去。”
......考砸了?到處刺人?
不去就不去,小島收回好奇寶寶視線,拎起書包潇灑轉身離去。
不知道為什麼,她隐隐感覺背後燙得厲害,好像被一團怒火呲的差點滴油冒煙,小島下意識顫了一下。
不遠處,許清晨倔強地别過臉,斬斷目光。
高教新村離學校不遠,不出五分鐘,小島便拐進了小區,出入口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小島沿一條寬闊的環形夾道騎行,夾道兩側偶見幾株櫻樹吐露花苞,落日餘晖把行人影子拉得悠長,每個人都披上了一件溫暖的橘色外套,但那隻是看着暖,晚風一吹,仍抵不住地瑟瑟發抖。
小島把外套衣領高高豎起,拉鍊扯到最頂端,還嚴嚴實實裹上了衛衣帽子。
饒是這般,還是沒逃過被一眼認出。
“餘小島!”
櫻花夾道拐彎處,一位快速勁走的老太太老遠喊住她。
小島一個急刹,雙腳踩地,不可思議地指向自己的裝扮,“外婆,這您也能認出?”
孫婆婆睨着她上下打量,“躲誰呢?”
小島拎起車頭,一轉眼掉頭騎到孫婆婆身邊,盯住孫婆婆的眼睛左瞧右看,“可見,聽我話沒錯吧?”
孫婆婆微微一愣,随即拍向小島手臂,罵道,“淘氣!”
小島樂得被打,她放慢速度,将步伐調成和孫婆婆同頻。
“你們就算不勸我,我也會去看眼睛的,”孫婆婆加重語氣,“老了,不能給孩子添麻煩,這點自覺我有。”
小島一昂頭,神氣地說,“外婆,我小時候也很有志氣,覺得自己是我爸的累贅,離家出走好幾回呢!”
“......你,你這個讨債鬼,變着法子說我是吧!”孫婆婆笑怒道。
小島吃吃地笑,她瞧了眼四周,散步的老人不少,因為同是退休教師,相互認識,他們常常沒走幾步就碰上熟人聊幾句。
而孫婆婆不同,她像個冷酷的白發殺手,不屑理會這些喜歡家長理短的凡夫俗子,于是小島問道,“外婆,人家老頭老太都是散步,怎麼我看您的速度,像要去幹架?”
孫婆婆樂了,不屑地看了眼夾道對面走得比瞎子慢的老兩口,“我眼睛好了,還不趕緊用用?用一天賺一天。”
“啊......”小島恍然,湊近孫婆婆耳邊賤賤地笑,“那您悠着點您的腿腳,用一天少一天。”
孫婆婆闆下臉,探手伸進衛衣帽裡揪住小島耳朵,兇道:“我以前那些學生一個個都說我兇,老遠見到我就跑,我們婆孫倆也不熟,你就不怕我?”
“嗷,嗷——疼”小島還沒假麻亂叫兩聲,孫婆婆就心疼地撤了力度,小島一個纏身,神氣活現地從孫婆婆魔爪中脫離,她哈哈大笑道,“路邊的野貓野狗都知道誰對它們好呢,更何況冰雪聰明如我!您心疼我還來不及呢!”
孫婆婆着實拿她沒辦法,氣笑地扯下她寬大的衣帽,“幹嘛捂成這樣?”
小島尴尬笑笑,“聽說這兒的老頭老太有一大半被我媽氣過,我這不是怕被人錯認,惹來報複,保護自己嘛!”
“怕你還來?”孫婆婆佯怒道。
小島一副好心被當作驢肝肺的冤屈模樣,誇張地張大嘴,“我是來看您的啊,陪你聊聊天,說說話呀。”
孫婆婆乜她一眼,加重語氣道,“别以為我是孤寡老人,我有人陪,小南山天天來看我。”
小島:“他......這麼閑噢?”
......白瞎心疼他挑燈夜讀了。
“誰的時間多?誰的時間不寶貴?隻不過小南山願意花在看望我這個老太婆身上。”孫婆婆歎道。
小島沒吭聲。
時間湧動的方向,是心之所向。
“小南山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嘉瑩走的時候,他不在身邊,”孫婆婆開玩笑道,“現在每天守着我,生怕哪天我也同樣不告而别。”
小島笑笑。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櫻花夾道的盡頭,一株早櫻如雪般熱烈綻放,晚風拂過,星星點點。
再轉彎,便到了孫婆婆一樓的小院兒,院門沒鎖,孫婆婆直接推門讓小島進去。
院子明顯十七所老房子要小得多,水泥石闆過道貼牆邊,土地翻新過,種上了不知名的植物。
“那是夜來香,夏天驅蚊,小南山前兩天才移植過來。”孫婆婆努了努嘴,又側過身指向另一邊,“這邊小蔥,青菜,蒜薹總認得吧?”
小島:“也是他種的?”
孫婆婆搖頭,“小平弄的,為了他做飯方便。”
“你别看小平身上一股夥夫味,又沒什麼出息,南山小時候最喜歡他。每次小平一回家,南山不用清晨喊,自己會過來。一群小屁孩跟在小平身後,一邊看他燒火架鍋,宰雞殺魚,一邊聽他胡天海地地瞎扯,渴了就殺個凍西瓜,餓了就從順個西紅柿,從早玩到晚,停都停不下來。”
“然後太陽落山,天就黑了,大家都往自己家趕。先是長春和小妍開車來接清晨,再接着,小平扛起呼呼大睡的琦琦,和四美一家三口跨上回家的單車。”
“那時候南山就一聲不吭地坐在院門口,一直目送到他們消失不見,”孫婆婆笑了笑,眼角不知不覺已泛了紅,“像一隻被抛棄的小狗。”
“外婆,”小島輕輕喚她。
孫婆婆悄悄轉過身,擡手掩向眼角,語氣變得哽咽,“嘉瑩走了,南山他......就沒人疼了......”
“等我一死,還有誰來疼他?”
門“吱呀”一聲響,司妍急躁的聲音響起:“好好的怎麼又說不吉利的話!”
“誰不管他了,我們這不都在操心他的事嗎?”司妍推開院門,腳步一頓,“小島?你怎麼在這?”
“我來看外婆。”小島擡眼望去,同時驚訝地捂住嘴,“爸,你們——怎麼在一起?”
司妍和餘舟對視一眼,司妍好奇道,“清晨沒跟你來?”
小島搖頭,“我喊他,他沒來。”
司妍眉頭微擡,輕點了下頭,她指了指餘舟,柔聲對小島說,“要不改天再來看望外婆?今天我們大人要聊點兒事,行嗎?”
小島讷讷地點頭,同長輩告辭後,麻木地垮上單車,沿環形夾道緩緩騎行。
他們要聊什麼呢?方南山嗎?
遠處夕陽沿着它固有軌迹緩緩西沉,暮色翻湧,橘色天光開始消退,深藍的夜色像潮水一樣漲了起來。
晚風漸漸大了起來,刮過早櫻樹揚起漫天雪白花瓣時,江城的春天好像才有了真實的意味。
蕭瑟的,清冽的,芬芳的,籠着一層夢境般薄薄的霧。
燈影搖曳下,夢裡面那個茕茕孑立的少年剛好落寞地回首。
小島按住刹車,無聲停住,如同大夢一場。
少年站在雪白的,紛飛的櫻花花瓣中,站在橘色,能予人慰藉的漫天霞光下,久久地看着她。
兩人沉默地同行一段路,行至小區門口要說再見時,方南山停住腳步,目光定定看向小島,“清明後,我就不住校了。”
小島默然。
方南山又頓了頓,“搬去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