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舟替小島請了兩天假,傷好後直接回去參加月考。
楊勁霸顯然不樂意,拐彎抹角地說他孩子不能太慣,江中學生輕傷不下火線,不過被奶茶燙一下,沒斷沒瘸,理應回校學習。
不過餘舟堅持,淡淡說孩子在家複習,不影響考試。
楊勁霸嘴角一歪,心道:你以為龍生龍鳳生鳳,學霸的兔崽子就一定會打洞?瞧瞧你養的學渣。
挂完電話後,小島湊了上來:“爸,那老東西又說我壞話了吧?
餘舟敲了下她腦袋,凜她一眼:“不想上學,還是不想去上學?”
小島一頓,緊張道,“有......區别嗎?”
“你本來沒跟我鬧請假,”餘舟話鋒一轉,“但清晨走前說這幾天他騎車送你上學,你就——。”
呃......被發現了。
幹嘛說出來?!你喜歡雲姨你瞧我說沒?!
小島面子有些挂不住,手一抖,整顆可露麗塞進了嘴,眼睛頓時瞠圓,脖子抻得像隻烏龜,餘舟趕緊遞上一杯熱牛奶。
小島沒接,她艱難地把可露麗整吞了下去,然後打了一個餘音繞梁的“嗝”。
餘舟又把牛奶杯往前遞了遞,邊觀察揣摩女兒表情,邊饒有興緻地偏頭問:“不願意許清晨送你?”
“上次腳受傷,方南山來接你,你還挺高興,下樓都用蹦的。”
“所以,想換個哥哥接送?”
.......餘生啊,你唔覺得你嘅的問題,八婆麼?
小島幹吞了口水,指向牛奶杯:“......給我杯冰的。”
餘舟伸手撣了下小島額頭,屏住幾乎繃裂的笑唇:“臉有點燙,不會下午凍到發燒了吧?”
能不燙麼?你都問些什麼問題!
小島手動扇了幾個來回,氣得一腳踢向餘舟,“我要喝冰牛奶!”
待餘舟送來冰牛奶,小島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杯後,滾熱的臉頰總算恢複到常溫,小島擡頭一揚眉:“爸,我發現你最近做可露麗的頻率有點高。”
“咳,”餘舟猝不及防噎了一下,神色不自然地往沙發後被挪了兩公分,“有嗎?”
小島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
餘舟調轉視線,搓了搓手,“可是我今天做了一百個菠蘿包。”
“嗷,”小島視線追上他,逮住不放,“還能這麼算?”
餘舟沒吱聲,心虛地端起熱牛奶杯裝模作樣地喝了幾口,說道:“對了,剛才電話裡你們班主任對你的物理成績很不滿,咱們需要請個家教補一補嗎?”
“别理那個老東西!”小島氣得一躍跳至沙發上,理直氣壯地拍向胸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雖不至于把你和我媽拍在沙灘上,但我也是一朵有志向有抱負的小浪花,等着瞧吧,高考時我的物理分數必亮瞎那個老東西的狗眼!”
餘舟:“......”
片刻後,餘舟收回瞻仰英雄的目光,朝沙發上的姑娘招了招手,“小浪花,下來。”
“幹嘛?”小浪花仍保持着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的沖鋒姿勢,她垂眸看了眼餘舟,很生氣:“你不信?”
餘舟從抽屜裡取出藥膏,橫腰把小島抱了下來,“換藥!不能讓我的小浪花瘸腿趕路,萬一追不上我和你媽,那還不賴我們?”
小浪花傻傻笑出了聲,“賴你,不怪我媽。”
“瞧見沒,你女兒的心,歪的。”餘舟朝餐邊櫃方向笑了一下,仿佛方念就坐在餐桌邊微笑着看向他們。
小島肆無忌憚地朝餘舟伸出了腳巴子,臭他。
餘舟厭惡地拍了一下,“放好。”
五個腳指頭沒一個聽話,尤其大拇指,肆無忌憚還妄想撓餘舟癢癢。
這讓餘舟很沒脾氣,“方南山給你塗藥時,你也這麼扭?”
大拇指立刻俯首表示:僭越了。
餘舟悶笑一聲。
不過提起這一茬,小島也來氣,“你怎麼不拿雙幹淨的鞋給他?丢死人了。”
“那會兒我忙,讓他自己來家拿的。”
“什麼?”小島“嗖”地縮回腳大叫,“他來我們家......?你怎麼能讓他一個人來我們家?”
小島飛速瞄向入門鞋櫃處的四雙球鞋,心情一言難盡,最近天氣潮濕,餘舟洗鞋的速度沒趕上小島嘴漏,那雙白色匡威,哎,至少沒咖喱味......
餘舟默了一瞬,緩緩道,“我們之前答應過孫老師,把方南山當作家人,對吧?”
小島吊了口氣,極輕地嗯了一聲。
“那為什麼他不能來?”
小島倏地陷入了沉默,她随手撈了個抱枕,抱在懷中來回撥弄邊沿細長的流蘇帶,好半天才哼唧道,“他也沒拿我們當家人,在學校碰到我就像耗子見到貓,非洲大草原的豹子都沒他跑得快。”
餘舟輕笑一聲,一邊輕柔擦拭,一邊緩緩說道,“今天下午他跑來茶室時,臉色蒼白,喘得厲害,我記得你說他心髒做過手術不能劇烈運動,就喊他休息一刻再出發,可是他沒聽,着急地問我家裡有沒有燙傷藥。”
小島猛地擡起臉,盯住餘舟。
餘舟卻側過頭,不讓小島看見他的眼,“那時候,我很擔心他會一不小心暈過去。”
小島心裡雙掌合十,一連說了十幾遍阿彌陀佛,幸好沒事。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既然我們是一家人,那放由他一個人住校對不對?”餘舟語速緩慢,仿佛每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我年輕做過許多錯事,事情發生後不知悔改,常怨天尤人,認為命運不公,造化弄人,現在想想,如果當初我能多為你媽媽着想,不光顧着自己揚眉吐氣,報答恩情;能在你外婆面前勇敢地面對偏見,不逃避躲藏,用行動告訴她我可以成為小念堅實的後盾,後來那些事......也許根本不會發生。”
“這麼淺顯的道理,我能想明白,你外婆又何嘗不能?”
“她用盡心血照顧這個孩子,不止是愧疚,補償,她是真心真意地把方南山當成了她的孩子,她的家人。”
餘舟塗完最後一處紅腫,收起棉簽,擡起眼看向小島,“家人就應該在一起。你說對嗎?”
小島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我們把他接回家吧?”餘舟輕聲問。
小島第一反應是太好了,我求之不得,可腦袋才啄米似的輕點一下,又喪氣地鼓起了腮幫,茫然地看向餘舟,“......他會願意嗎?”
餘舟沒回答,反倒凝住小島:“你願意嗎?”
小島屏住呼吸,嘴巴微微張了張,身子往後一縮,好像掉進了一個找不到出口的迷宮,奮力掙紮卻又彷徨無措。
“......我不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餘舟靜靜地看了小島一會兒,然後伸出手,揉了揉小島腦袋,“司妍是幹媽,許清晨是哥哥,可是方南山,你不知道把他放在什麼位置,對嗎?”
小島覺得自己被餘舟盯成了篩子,半點秘密也留不住,幹澀地點了下頭。
餘舟默然。
小島蜷起腿抱膝而坐,頭埋向臂彎間,喃喃自語:“為什麼會這樣?”
客廳裡安靜極了,貝母燈發出熒熒白光照在少女黑色發絲掩蓋的臉頰上,餘舟不記得他的姑娘何時這樣不知所措過。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見方南山的名字,白桃警覺地從餘舟卧室昂頭走出,朝小島飛來一記不友善的目光。這家夥很不拿自己當外人,口炎在餘舟精心護理下基本痊愈後,食欲大增,常常吃了睡睡了吃,方南山肯定想不到,他家挑嘴的狸花貓如今已長成了一頭膘肥體壯的小花豬。
餘舟嘴角突然彎了起來,指向白桃說道:“你瞧它,來我們家第一天,就給自己找了個窩。”
“後來我重新給它弄的那個窩,明明更柔軟更舒服,可他還是喜歡躲在廚房裡打盹,就是不願意挪。”
小島從臂肘間偷偷探出一條縫,瞄向白桃,果然,她正傲嬌地朝廚房方向行進,每一步都走出了“此乃老娘地盤”的氣勢。
“其實在你心底早就給方南山安排好了一個位置。如今他身份突然轉變,意味着之前所有心理建設都得連根拔起,回爐重造。”餘舟歎了一聲,“這太不容易了,連我一個活了半輩子的人都覺得難。”
小島微微探出眼睛,嘴巴仍埋在臂彎間,發出一聲無助的悶音,“爸爸,我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