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晨怔住了,從小島清亮的眼眸中,他看見了自己。
一瞬間,他的心急急跳動起來。
如同一次聲勢浩大的潮漲,巨浪砸向礁石掀起濤天水花。
小島盯向許清晨,輕輕地“嗯?”了一聲。
許清晨慌張地垂下眼,嘴角輕輕彎起,“我這是仙女的手。”
小島愣了一瞬,随即對準許清晨的頭一頓拍打,“搶我的台詞!”
許清晨抱頭退回書桌前,可是屁股好像抹了油,怎麼坐都不舒服。
鋼琴聲逐漸變小,女主播的聲音溫柔插進,“随着最後一首歌曲響起,今天的節目也即将進入尾聲。你的咖啡喝完了嗎?希望今天的音樂能讓你心情好一點。畢竟,這是一個多麼惬意的秋日午後啊!節目最後,溫馨提醒戶外的聽衆朋友,天氣預報,今日黃昏有雨。”
鋼琴聲再次流淌而出,如同一首安撫曲,漸漸的,許清晨跳動的心趨于平緩。
“買車險,到平安!到平安,買車險!”
廣告聲響亮地插進,鋼琴曲戛然而止。
“操!”許清晨罵了一句,“什麼狗屁電台!”
小島笑笑,她指向床頭櫃上那個由樂高積木搭建的擺件問,“這是你搭的收音機?”
“胡桃夾子外殼是我搭的,算是給收音機穿了件衣服。”
“你手藝可真好。”小島由衷地贊歎。
許清晨低頭笑笑,“你手藝也不錯,喏,光盤。”
那麼一大鍋全吃完了?看來你是真餓。
“吃飽了?吃飽趕緊幹活!” 小島走向書桌,一字排開試卷。
“我才吃飽!不讓我歇歇嗎?你怎麼一秒變周扒皮?你學過變臉吧?”許清晨忿忿抗議。
“我?變臉?在祖師奶奶眼皮底下我這點雕蟲小技還敢拿出來獻醜?”小島譏笑一聲。
“哪個祖師奶奶?”許清晨沒明白。
“阿姨,許清晨不在教室呢。”
“作為一名江中新生,你的榮辱感去哪兒了?”
“她,她欺負我!嗚嗚嗚”
“我記住你了!”
“難不成,你在對鏡貼花黃?”
“你有本事給我等着!”
小島捏起嗓音,或嬌柔扭捏或叉腰瞪眼,在驕蠻公主與母夜叉之間自由切換,許清晨笑得連連直喘,“咳咳”
小島得意洋洋,“怎麼樣,祖師奶奶的精髓有沒有被我get到?”
許清晨捂住笑得發顫的肚子,豎起大拇指疊疊點頭,隻不過笑到最後竟然無奈地歎了一聲氣,“祖師奶奶不好惹啊!”
“我瞧你天不怕地不怕,為什麼怕她?”小島不解。
“誰怕她?”許清晨音調頓時提高幾分,“她那是狐假虎威。”
“老虎是誰?”
“還能是誰?我媽呗。”許清晨長籲道,“我們兩家大人相識,從小到大,隻要與我有關屁大點的事兒她都跟她媽說,她媽一回頭傳給我媽,我媽逮住我就是訓,左叨叨右叨叨,你看你看,我耳朵是不是起繭了?”
許清晨扯起左耳給小島瞧,小島假模假樣地瞅瞅,“果然,青梅竹馬,悄悄話很多!”
“不懂成語别亂用。”許清晨臉被氣綠了,“那叫冤家路窄。”
“哪種冤家?”
《情深深雨蒙蒙》版舞女依萍餘小島上線——“小冤家你幹嘛像個傻瓜我問話……”
“嘣”地一聲,小島腦袋差點被彈開花。
“再唱我趕你回家。”
“求之不得!”小島說着朝門外走去。
“你敢!”許清晨抓起一張試卷揉成筒狀指向餘小島,“昏昏倒地!”
小島一個蘿蔔蹲,眼疾手快地從地上紙團堆中撿出一張試卷揉成魔杖,“阿萬達啃大瓜!”
許清晨左右飛閃,生龍活虎完全不像一個病人,“上來就要我命,你這個狠心的黑心的喪心病狂的女魔頭!”
許清晨邊說邊繞至床頭櫃扯起剛被立住的巴斯光年,“呼救!呼救!巴斯光年,胡迪警長請求立刻支援!”
“丘巴卡,截住胡迪警長!C-3PO,側面圍堵巴斯光年!哈哈,無頭騎士,你隻剩一條彈簧狗了,你準備咬我嗎?哈哈哈!”
“沒看見紮克大王正以超光速前來支援嗎?”
“你傻了吧?糊塗了吧?得阿茲海默了吧?快醒醒!紮克大王是巴斯光年的萬年死對頭!”
兩個人四隻手八個樂高小人仔在空中厮打亂戰,“砰砰”“啪啪”武器碰撞聲,歡笑哄鬧聲,收音機廣告嗡嗡聲竟然和諧地奏成一道交響樂。
很久沒有人陪許清晨玩過人仔大戰了,大人們隻會指責他,同齡朋友隻會嘲笑他,仿佛他們早已站在高處,隻有他還是一個小屁孩。
許清晨不明白,難道長大意味着這些童年記憶理所應當地被塵封被遺忘嗎?
長大,有什麼好驕傲的?
随着“砰”地關門聲響,門外傳來一道疲憊的聲音,“清晨?”
“我媽?”許清晨下意識地望向門外,瞬間原地石化。
“家裡來同學了嗎?”
“你怎麼就回來了?外婆呢?”許清晨扯着嗓子問。
“是誰呀?”
“外婆還在醫院嗎?”
“你怎樣?好點沒?”
“外婆怎樣?”
母子倆這組對話讓小島聽得好笑,雞同鴨講大概便是這個意思。
小島正欲走出房間同司妍問好,卻被許清晨一把拽向書桌,“快,裝作教我。”
小島送他一個白眼,“我本來就在教你。”
司妍走路肯定很輕,像貓似的,小島一回頭,人已閃現在房間門口。
上次匆匆一面,小島根本沒看清司妍真面目,這一次,她本想好好瞧瞧,可在她看向門口的瞬間,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一次精準無誤地向她襲來,小島始終無法準确地描述這種感覺,更别說将它整理歸類。在小島的大腦中,這種感覺譚校長初見她時出現過,方南山初見她時也是這般,對,好像活見了鬼。
“媽,你怎麼了?外婆出什麼事了嗎?”
到底是親兒子,許清晨敏銳地察覺到母親的不對勁。
扶住門框,司妍緩了半響才擺手示意許清晨外婆沒事,她朝小島淡淡微笑,“你是清晨的新同桌吧?”
“不,阿姨,我算不上他同桌。”小島連連擺手,“我們倆一個月才能碰上一次,就像候鳥那種,一期一會的。許清晨的官配同桌是我們班的化學天才洋芋土豆馬鈴薯斯基。”
司妍沒聽明白。
“人家叫楊昱,不是什麼土豆馬鈴薯。”許清晨瞪向小島。
“也不知道誰天天喊小土豆小土豆!阿姨您别誤會,我真不是他同桌。”小島假笑。
“挺好,”司妍笑了,怎麼連捉弄人的表情都那麼像?
媽媽剛剛說什麼?挺好?
許清晨斜眼看向旁邊姑娘,就你,瘋瘋癫癫一副傻蠢模樣,居然能從我媽嘴裡獲得挺好這個評價?
“你叫?”司妍問。
“我叫餘小島。”
“小島,島嶼的島嗎?”
“是的。”
“很好聽的名字,”司妍走到小島面前,想仔細看她。
小島被打量地手足無措,不知不覺,臉微微發紅。
司妍忽然擡起手,溫柔地将小島額前一絲劉海撥到耳後,就像一個母親本能地幫冒失的女兒整理散亂的頭發。
小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頭發滑下來了。”司妍笑着解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身上的奶白色羊毛開衫顔色質地格外柔軟,還是她的指尖絲柔順滑,小島心中莫名湧起一起暖意,那種鮮有的,母親般的溫存。
“謝,謝謝阿姨。”
這樣的長輩還真是奇怪,小島偷偷瞄向許清晨,許清晨也被母親這一張牌打得措手不及,他還從沒看過母親對他哪個同學這般親近過,别說宋思瑤了,連司琦琦也沒享受過這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