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花神路轉盤響起了争吵聲。
餘舟在茶室二樓,聞聲朝窗外望去,是裝修設計師小謝,她正與白色圍擋牆後一個人影争辯,對方是誰,餘舟看不見。
下樓,推開圍擋臨時門,餘舟下意識看向馬路對面,梧桐樹下一個女人正一瞬不瞬地盯向馬路對面。
女人看得凝神專注,天邊漸濃的烏雲,樹梢上漸黃的梧桐葉,因紅燈而漸緩的車流一并模糊成為她的背景,她被定格于時間的橫流中。
餘舟順勢望去,她的視線不偏不倚落在自家剛挂的燈箱上。
那是餘舟設計的招牌,簡潔明了,牌子中央是白底黑字清秀小楷——“餘生茶室”,右下方一行小字“雲州味道”。
有什麼不妥嗎?餘舟納悶。
馬路對面,司妍小聲地念着“雲州”兩個字,下意識地咬住嘴唇。
許是感覺到餘舟探尋的目光,司妍禮貌地颔首微笑。
餘舟報以同樣微笑,而後走向小謝。
與小謝争吵的是一名城管人員,兩人正用江城話激烈地争論,餘舟不懂江城話,隻能配合語氣手勢盡量去猜測。片刻後,他也捋出了幾分頭緒:由于燈箱體積龐大,店内無空地擺放,小謝不得已将燈箱提前懸挂,這位城管巡查時剛好發現此廣告牌并未取得審批結果,要求小謝按規定将其撤去。小謝解釋她們早已申報,沒取得審批結果完全是因為管理部門辦事效率低下。
小謝情緒激動,語氣并不算友好,城管已明顯被激怒。
“就一個燈箱,至于嗎?吃飽了撐的。”小謝再也憋不住了,用普通話小聲向餘舟抱怨。
“你說什麼?!别以為我沒聽見!”鲶魚怪長相城管喝道。
餘舟趕緊将小謝護至身後。
“你誰啊?”鲶魚怪沖餘舟嚷道。
“有事找我,這家店是我的。”餘舟不卑不吭地答。
“老闆啊,”鲶魚怪上下打量餘舟,又瞟了兩眼招牌,陰陽怪氣地用不标準的普通話問,“雲州人?”
“是。”
“知道什麼事嗎?”鲶魚怪問。
“知道。”餘舟明白,這種事根本不需要上綱上線,面前鲶魚怪糾纏不休,無非是想要一點好處。
可是他想要什麼好處,我又該怎麼給呢?
餘舟陷入了為難,上天把所有巧勁兒都給了他的一雙手,以至于他的嘴除了進食之外,喪失了所有其他功能。
以前碰到類似情況,都有暮雲在,她那麼玲珑,不管顧客,媒體還是市場監管人員,皆與她相處得絲滑流暢,如果她在,根本不會出現今天這種狀況。
“你聽着!趕緊喊你的工人把招牌撤下來,再不撤的話我現在就開罰單,到時候你腸子别悔青。”
“三哥,開什麼罰單?”
一陣盈盈笑聲從餘舟身後傳來,是丁四美。
鲶魚怪一見丁四美,立馬變臉似的換了一副皮相,笑得臉上兩塊咀嚼肌幾乎掉下,“哎呦,四美,你怎麼過來了?”
“三哥,天這麼悶,開什麼罰單?開罰單還得寫字,寫字多累,走,去我店裡吹吹空調,喝喝茶,歇一歇。”
“你别鬧,我這還有事情處理!”鲶魚怪假意推脫。
“哪兒處理不一樣,他還能跑了不成?我們先喝口茶!”丁四美拽過鲶魚怪的手臂,同時不忘提點餘舟,“對了餘生,我店裡香煙剛好抽完了,你幫我買些呗,我要軟中華,記得啦?”
餘舟趕緊點頭,好,買香煙,買香煙,隻是香煙到哪兒買?
四美狠狠瞪他一眼,“旁邊水果店就有!”
等餘舟買完煙回來,發現兩人并未進店,隻是站在理發店門口閑扯,還不時地發出歡快的笑聲。
丁四美自然地接過餘舟手中整條軟中華并往鲶魚怪胳膊肘下塞去,“三哥,你要是有事兒先忙去,我們這邊你放心。”
鲶魚怪耽了一眼腋下,笑眯眯地答應,“行,我去那邊看看。”
“您慢走,沒事兒多來轉轉!還有嫂子,上次她說想燙頭來着,喊她随時來,我安排。”
“整條街數你最有眼力勁!”鲶魚怪臨走還不忘誇贊丁四美。
眼見瘟神離開,丁四美将餘舟拉進圍擋臨時門内,長抒一口氣,“算你聰明,還知道用牛皮紙包一下。”
餘舟窘笑,“水果店老闆教的。”
“說實話,你第一次來要簽這個店面時,我心裡還嘀咕呢,也不是小年輕了,怎麼還這麼沖動?我啊,真是被你的皮囊騙到了,還以為你是那種掃地僧,你知道吧?”
餘舟讪笑,“其實,我做這一行也十幾年了。”
丁四美訝異地張嘴,她指向鲶魚怪離開的方向,“那這點兒門道你看不出來?”
“我以前隻負責,内場。”
“原來有人替你打理外邊。”丁四美明白了,“怪不得你說他們稱呼你,餘生。”
丁四美望向“餘生茶室“四個字,忽然道,“其實很多人都說我們這裡風水不好,養不活店。我的理發店雖然開了十幾年,但畢竟沒鬧出多大水花。右邊那家舞蹈教室,才開兩年就出了事,你這間茶室呢,以前開過咖啡店,服裝店,文具店,面包店,都沒有長久。最旁邊水果店能賺點錢但也賺不了多,老王三年前接手,但前段時間也跟我說做不下去了。所以,那天你說你要租的時候,我是真心想勸退你。”
餘舟看向丁四美,他能感受到她真心待人的熱心腸。
能遇見這種人,很幸運。
“但後來我進屋拿手機,出門那一刻,我看見你站在梧桐樹下面,真的,你滿眼寫的都是歡喜。它好像不是一家店面,而是一個人。你看它的眼神,像在思考要怎麼跟她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