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分,小島旺盛的求知欲随着下課鈴響在同一時刻如大壩洩洪一般湧向萬眷。
“什麼?雅安居然不是人名?”小島奇道。
據萬眷科普,能讓高主任談虎色變的雅安中學來勢洶洶,它是全國首批外國語學校,國家級五星高中,轟炸機中的轟炸機。若将江中與雅安相比較,兩所學校每年清北人數勢均力敵,可人家的供銷範圍遠不止清北,人家還出口牛津劍橋哈佛斯坦福。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小島哼哼。
“這回是自己人啦?”萬眷好笑。
小島哼了一聲繼續問,“一次交流活動而已,高主任為什麼害怕?”
“如果單純兩所學校交流,哪怕對方是省内其他有名的三星高中,高主任也不帶怕的,問題出在對方是雅安那麼一個勢均力敵還不要臉的對手!”
“不要臉?”
“可不?”萬眷憤然解釋,“既然是交流,不是競争,兩所學校是不是應該友愛和睦地你來我往,你哄我吃顆糖,我還你一顆棗,事後上交教育廳一份漂漂亮亮的活動報告,雙方從此相親相愛一家人?”
“雅安怎麼操作?”
“呵,雅安本着實事求是的原則,以自身标準為衡量單位,不管對方學校是何來路,一律毫不手軟地吊打一頓,事後報告寫得像照妖鏡,将對方所有缺點不足通通展示,無一絲一毫遺漏。據說去年和它交流的學校剛評過級摘下三星,雅安倒好,在交流報告中将其不足之處逐條與三星标準對比,還建議教育廳重新評星定級。你說,是不是很欠抽?”
“欠抽是欠抽,可理也沒錯。“小島思忖道。
“還有一年,雅安與另一所三星高中交流,那是一所縣中。在英語公開課上,雅安留學歸國的高級英語老師使用全英文授課,說到語法點時,座下沒有一個學生聽懂。一個縣中,英語教學明顯是應試教育的産物,聽不懂英文語法難道不是情有可原嗎?可這位洋氣的老師完全不理解,反而公然辱罵對方學生蠢笨,說他在對牛彈琴,台下是一群idiots。”
“是他自己沒本事,還白長了一張嘴,不會說人話。”小島忿忿。
萬眷笑,“後來大家就說這種交流活動是華山論劍,而雅安的老師一個比一個劍,高主任大概怕劍不如人!”
小島笑得直顫,“高主任還有劍不如人的時候?”
話畢眼前陡然浮現一個妖娆的背影,誠然,在那個女人面前,高主任的确“劍不如人”。想到這,小島決定對高主任多挖幾鏟子,從不同角度好好探索一番。
據萬眷有限的小道消息,高主任已在江中這塊一畝三分地上默默耕耘二十餘年,如同一頭恪守盡職的老黃牛無私奉獻了他寶貴的大半生。這二十餘年裡,他沒請過半天假,甚至連他老父親開痔瘡老母親割闌尾的那些時日他也準時準點站在校門口迎接清晨到校的第一波學子,身姿□□猶如黃山上最堅韌不拔的迎客松。
小島咂咂嘴,“你這些名人轶事從哪兒聽來的?”
萬眷努嘴示意光榮榜,“喏,那兒!高主任那篇常年不換,無聊時去看看,挺下飯。”
小島順勢望去,果然,玻璃框内報紙已發黃。
全國教育系統先進工作者,省級優秀教師,紅燭獎杯獲得者,教學奉獻獎,師德标兵獎,德育先進者,還有一個那是什麼?小島睜大眼睛仔細看去——依法治校個人先進獎。
小島爆出一陣狂笑,她想拽住萬眷一起欣賞這個title,結果一擡頭,正好撞見食堂門口高主任的死亡直視。
小島趕緊低下頭,“你說,高主任這麼全年無休地一心鋪在學校上,他有沒有可能抽個空結個婚,生個崽什麼的?”
“高效的人生,結婚生子需要特意抽空嗎?都是順便的事。”萬眷一邊找空座一邊向小島科普。
“你見過他老婆嗎?”小島眼睛冒光。
“沒人見過。高主任的老婆是個傳說,有人說是老師,有人說是醫生,也有人說是記者,”萬眷回頭問道,“沒位置了,怎麼辦?”
“那邊有兩個空位。”小島朝一張四人桌指去,崔志平配合地将餐盤往旁邊挪了挪。
“我覺得吧,高主任的老婆叫江城一中,沒啥懸念。”
挺好玩一梗,萬眷竟然不笑。
小島将餐盤放在高斯旁邊的空桌上扒了好幾口飯後,萬眷才慢吞吞地挪到對面的位置上,她小心地往邊側坐去,和崔志平之間隔的那道三八線寬敞成一條黃河。
四人排列組合順序本與教室中一模一樣,可此時此刻,地點換成食堂,氣氛竟變得詭異。高斯向來胃口好,他哧溜溜地吸着碗裡的紅燒牛肉面,絲毫沒發現對面兩個人心不在焉,尤其是萬眷,那是在吃飯嗎?在數大米吧!
小島糟心地敲了敲萬眷餐盤,“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萬眷橫她一眼,将敲打的筷子撥回去。
“你在擔心闆報嗎?”崔志平小聲試探。
“不擔心,也不用你擔心。”萬眷頭也沒擡。
崔志平啞火了,隻得縮回頭悶聲吃那一餐盤炒青菜和炒白菜。
萬眷撥弄了兩筷子白斬雞,心煩意亂地說,“我吃不下了。”
“你胃口不好?”小島裝傻,“胃口不好的時候呢,要和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飯,你多瞧瞧高斯,吃得多香!”
高斯邊嚼面片邊點頭附和,“我媽也這麼說,跟我在一起,吃屎都香。”
小島瞅瞅餐盤裡的西紅柿炒雞蛋,忽然想抽自己,“你媽懂你。”
“當然,我媽的眼睛是雪亮的。”高斯得意地說。
“跟她的刀一樣。”小島附和。
“什麼刀?”高斯不解。
“片你爸的刀,”小島做刀削面狀,“不是你早上說的嗎?你媽喝大了,要片你爸,咻,咻咻,”
高斯哼了一聲,“餘小島,你小瞧我媽!我媽使雙刀!咔咔咔咔!”
小島默默瞧了一眼萬眷小盅裡的蛋黃肉餅湯,決定以後還是少惹高斯,萬一她媽知道後操起雙刀把她剁成肉醬怎麼辦…..
快速扒完餐盤裡的飯菜後,小島抹抹嘴巴,“卷兒,我們走吧。”
萬眷瞄向崔志平的餐盤,又看了一眼他蠟黃的臉,手緊了緊。
“卷兒?”小島又喊一遍。
“來了。”萬眷松開小盅,慌慌張張地端起餐盤準備走。
“一口都沒喝,浪費可恥!”小島突然從萬眷面前奪過小盅,往崔志平餐盤上送去,“班長幫忙消化一下,謝謝啦!”
在崔志平反應之前,小島那句謝謝已經飄走了很遠。
“你挺助人為樂。”萬眷面色羞赧。
“不客氣。”小島抱拳回應,“不過這種行為對他而言并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你能不能别那麼人間清醒?”萬眷撇嘴,“我不過看他這些天沒吃好沒睡好,同情心泛濫而已。”
“他情商不低。”小島半開玩笑。
“那是當然。我和他像兩塊磁石,隔着一定距離時,相互吸引,但隻要一靠近,兩個人又會默契地切換成同一極,所以從小學開始,互斥是我和他之間的常态。”
“原來你們拉扯了這麼多年。”小島裝作恍然大悟。
“你,你說什麼?”萬眷竟然笑了,她往小島身上撲去,小島撒腿就逃,兩人一路追追打打往教室跑去。
教室裡依然是一片死悶,小島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沉寂,所以她一進教室門,便自動斂住笑聲,調整呼吸。她清楚,在這一片沙沙做題聲中,連大口呼吸都會被視為噪音,除了……
許清晨的打呼聲。
小島嫌棄地瞅一眼許清晨,睡得可真香。
萬眷回桌洞裡找出一本書,又去講台取來粉筆和黑闆擦,胳膊肘夾住一隻大号三角尺準備去風雨長廊出闆報,出教室前她意識到帶一把椅子很有必要。
于是她朝小島喊,“椅子。”
沒人理她。
“餘小島?”
“餘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