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餓昏了!!!
“補點葡萄糖!”小島不由為自己的聰明機智點贊。
小島半跪着,右手繞過男生的脖頸,擡起男生的頭,男生右手自然地垂落至小島右手臂上。她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話梅糖,咬住糖紙一頭,手用力朝外扯另一頭,“呲啦”一下,圓形小糖不安分地蹦跶出來,小島趕緊伸手接住,她掰開男生嘴巴,塞了進去。
半響,男生一動不動。
小島幹脆掏空口袋,把剩下一二三四五六顆糖,一股腦兒全塞進了男生嘴巴。
為了讓男生盡快吞咽,她把男生的臉當做漏鬥狠狠地拍了幾巴掌。
怎麼還是不醒?
要不要喊人救命?
可是這鬼地方哪有人?!
劉海被冷汗浸濕了,微風吹過,黏糊糊地沾在小島額頭上。
難道需要人工呼吸?!
小島腦補了一下畫面,冷不丁打個哆嗦。
雖然本姑娘滿腔熱血菩薩心腸,雖然你也長得不算難看,但是,本姑娘還不想把初吻無償奉獻給一個陌生人。
小島心煩意亂地把劉海撥往一邊,好吧,我承認,你長得其實很好看。
小島歪過臉,又忍不住,偷瞄了幾眼。
嗯,有那麼點兒特别。
和以前那些男同學身上的味道很不一樣。那些男生,都有股豬油膏味道,而面前這個人,即使身體被汗水浸濕,也像爸爸做的桂花白糖糕,清香糯甜。
一個大男生,活成了桂花白糖糕,怎麼不單薄呢?
你要是像個白面饅頭,能暈倒嗎?
小島搖頭感歎,發出的啧啧咂嘴聲竟然吓跑了旁邊看熱鬧的小麻雀,那隻小麻雀撲哧着翅膀一路飛,小島的目光殺氣騰騰地一路追,一直追到雙杠下的保溫杯。
小島雙眼一亮,“水!缺水!”
她撒開腿一鼓作氣跑去拿水杯,水杯蓋被餘舟擰得太緊,并不好開,她正準備換個方向轉,不料左手大拇指剛好按到吸管彈簧處,“啪”地一聲,吸管彈起,一股水柱直噴向男生的臉,正中鼻孔!
哎呀,我的媽,謝天謝地,還好第一口不是我喝的。
“咳!咳!咳!”
男生被猛然噴入的水嗆着,醒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擦去臉上的水滴,喉嚨生咽下一口水後,眼皮吃力地睜開。
倒在小島身上那副身體在眼皮睜開瞬間猝然顫動,肌膚所觸之處汗毛立起,全身繃緊進入緊戒狀态,但很快便消失無迹。
“什麼東西?”男生聲音有些嘶啞。
小島望着男生睜開的雙眼,不由怔住。
一種奇怪的感覺蹭蹭地爬上了小島後背,剛才還濕漉漉的皮膚此時卻爬出了冰涼的雞皮疙瘩,她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在她十七年的人生體驗中,類似經曆從未出現過。
“嗯?”小島一臉茫然。
“剛才,你給我吃了什麼?!” 男生說得緩慢。
“蜂蜜水。”小島回過神。
“不是,苦的那個。”
“以前我也覺得話梅糖又苦又澀,不過,你要是吃到最後會發現它是甜的。哦,剛剛全給你吃光了,你知道哪兒有賣嗎?”
男生茫然地去看地上散落的糖紙,搖搖頭。
“昨天我去了沃爾瑪,沒有找到,不過大超市裡一般不進這種貨,它看上去有點像三無産品。”
男生的目光落在手邊那本厚重的舊書上,是老一輩的原版書,并不常見,外婆的書架上倒有不少。黑色封面,《De Profundis》,是他喜歡的王爾德,他不由自主多看了餘小島一眼。
“我應該去那種小便利店找找看,對吧?驚喜總是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男生看着她,也沒說話,因為旁邊這個姑娘一直在滔滔不絕。
“我告訴你哦,話梅糖,要想吃到甜味,可不能心急。不能咬,不能嚼,更不能吞,隻能含在嘴裡,慢慢等它融化。好東西可都是需要時間等來的,對吧?”
男生很無奈,原來在兩個人的談話中,作為對話一方,保持沉默其實也能行得通。
“哦,你剛才暈倒了。”小島提醒他。
“我知道。”
小島不高興,他的語調就像在客氣地回答,你吃了嗎,其實心裡一肚子牢騷,我吃不吃關你屁事。
不過沒有人暈倒還能像他這樣風輕雲淡,除非,别人眼裡的意外在他身上是習以為常。
“你經常暈倒嗎?”小島試探問道。
“偶爾。”語調依舊平常。
看來真多管閑事了,小島撇撇嘴。
男生撐着手試圖站起,小島好心攙他一把,不料卻被他伸手撣開。
“我自己可以。”
小島松開手,哼,我倒要看看你可不可以。
男生額上滲滿了汗,他顫顫巍巍站起身,一雙胳膊在空中搖搖晃晃,就像剛出鍋的脆麻花輕輕一碰就會“咔擦”斷掉。
餘小島半蹲在一旁,這眼神,多疲憊啊,這小臉,多蒼白啊,這小身闆,多單薄啊,灌你一個月老母雞湯也養不肥。
男生總算爬了起來,他轉身要走。
小島攔住他,不滿地說,“我的小學老師教我,如果别人幫助了你,你可以說一聲謝謝。”
男生頓足,他雙肩下垂,連聲音都很乏力,“如果你想幫助一個人過馬路,記得先問他是否需要。”
小島低頭看表,“現在六點零七分,剛好二十四個小時。”
男生不解。
“這是我來江城的第一天,在這二十四個小時裡,我遇見的江城人随意吐痰,随意加塞,随意插隊,所以,剛才入鄉随俗,随意救人,冒昧了。”
這一次,男生的表情顯然是意料之外,這姑娘一句話竟然棒打整座江城。
“有機會,我讓你自然醒。”小島撅過屁股揚長而去,狠話就是得說出來才大快人心!
男生喊住她,“我吃出了酸味,苦味,可是你沒給機會讓我嘗到甜味。”
什麼意思?小島愣在原地,仔細一想,天哪!
她一手捂住嘴,那麼我拍他,搖他,晃他,捏他,砸他,扇他,噴他,他全都知道?
“你!”小島手指向男生,生氣地都結巴了,“你,你是裝的!”
男生很無語,“我隻是想躺一躺。”
“哪有人一大早躺地上啊,大地是你媽?能賜予你力量?”小島做出了一個希瑞戰士的姿勢。
“我本來準備爬起來了,可是你,你來了……”男生頓住。
小島有些尴尬。
“如果我沒醒,大概隻會覺得夢一場;可是如果我看見你,記住你的臉,虛假的夢境變成了真實的記憶,我會比較痛苦,你能懂嗎?嗯?”
小島深表理解,小時候,她被鄰居阿健家那隻斷了半截尾巴黑臉上長着兩顆白點兒的小土狗追過,後來做夢宰那條狗崽子時她都能記得它臉上那兩粒米。
她嗷嗚一聲,趕緊伸出另一隻手擋臉,“你快忘記我!”
“我已經記住你了。”
“快忘掉!”
“記住了,怎麼能忘掉?”男生苦笑。
“不要緊,”小島狡黠地眨眨眼,“我有辦法!”
男生疑惑地看向她。
“如果你想忘記一件難以讓你忘懷的事,最好的方法是什麼?我告訴你,一定不是學會忘記,而是——去記住一樣新的事情!記憶就像個小土堆,隻要你不斷地掩埋,填蓋,到最後你肯定會糊塗那泥巴坑裡到底藏了什麼!”
女生說得信誓旦旦,男生聽得一臉茫然。
小島見男生不信,立刻瞪圓眼睛,雙頰收緊,雙手翹成蘭花指比成“六”字頂在額角學山羊,“咩,咩,那你再看我!看我!”她一邊學羊叫一邊彎腰用羊角頂向男生的肩膀,仰起抽搐狀鬼臉,捏起嗓子說,“咩,咩,快覆蓋你的記憶,聲道别忘了切啊,咩!”
男生看傻了,這,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羊癫瘋?
山羊不依不饒,“有用嗎?用美好的記憶去覆蓋悲傷,有用嗎?咩”
這種畫面也能叫做美好?
男生大手蓋住兩隻羊角,頂住山羊的腦袋,使勁憋住笑,學山羊?用美好的記憶去覆蓋悲傷?她怎麼做得出來?
“我哪裡悲傷?”
“你一看就很悲傷。”小島收回手,問答自然,“你很難過嗎?”
男生的心突然抽緊,自外婆離去後,所有人都道這孩子能幹懂事,小小年紀竟将後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卻從沒有人問一句,“你難過嗎?”
“有用嗎?”小島仰起臉笑,那雙眼竟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真切。
晨光中,男生轉身揚起了手臂,“謝謝你,小蝙蝠。”
小島望向男生的背影,該死,這是我中意的離别方式,為什麼被你先用了?
我才應該是那個先說再見的人。
風揚起男生的寬大的校服,他可真瘦,校服竟能像旗子一樣在風中搖曳。
“喂!我叫餘小島,島嶼的島!你叫什麼?”
小島本想忍住,可是,嘴比腦快,眼比心尖。
男生背影都要走到操場的邊緣了,小島的聲音還在操場上空回旋,“你不告訴我沒關系,因為我要到你的學校去念書啦!”
地理課本上說,時轉星移,沙漠也會變成綠洲。
小島爬回雙杠,重新倒挂,視線裡,一輪紅日已躍出牆頭。
日光穿過桂樹葉,光影斑駁在方南山的臉上,他背靠着鐵皮門,緩了許久。
最後一句她說什麼,要到我的學校念書嗎?
二樓房間裡,他拉開書桌右下方第二個抽屜,在一本黑色封面筆記本日曆欄九月一日那一個框裡打了一個紅叉叉,自八月以來,這是第四個紅叉叉。
樓下開水壺發出“吱”的尖叫聲,他趕緊沖下樓,門口孫婆婆正好走進屋,她緊張地指向門外,“他們又來找你了?”
“沒有。”
“奇怪,我看錯了?”孫婆婆喃喃,“剛剛明明有個人影在門口……”
“沒有人敲門。”
“我真的看錯了?”孫婆婆揉揉眼睛,難以相信地望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