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雲州的那個傍晚,天邊出現了罕見的煙紫色晚霞,暖橘色暮光穿過黛藍色青空照在白底紅字“雲州”站牌名上,仿佛這座城市被鍍上了一道專屬于回憶的金色鑲邊。
站台上傳來播報:“請搭乘K437次列車,從雲州開往上海方向的旅客注意了,列車即将發車,請未上車的旅客盡快上車。”
餘舟和餘小島正穿過地下通道搭乘手扶電梯通往上車坪台,小島走在前,電梯上升至地面時,她被眼前霞光吸引停下了腳步。
“走吧!”餘舟催促道。
餘小島回頭,不禁怔在原地,原來耀眼霞光隻出現在西方天空,而東邊竟是另一個世界——黑色烏雲滾滾,層層疊疊如同漆黑延綿的山脈正逐浪式向西邊天空壓迫,氣勢要吞噬一切。
K437号綠色鐵皮火車正好橫亘于兩種不同天空之下,半身霞光,半身沉寂。
餘小島還在出神,身後突然有個男人罵道,“走啊!别堵在路口!”
小島回頭,一個絡腮胡大漢正伸手要推開他們,眼見他的手就要碰到餘舟胸前的雙肩背包,餘小島急忙擋在餘舟前護住背包,她生氣地指向旁邊空處,“路寬呢!你不會走旁邊?”
“你堵路口還有理了?”
男人停下腳步,面露兇光。
“我堵了嗎?路這麼寬,我堵得住嗎?還有,你幹嘛推我們?”
小島絲毫不肯退讓,餘舟隻好側身向前将她擋在身後。
壯漢被小姑娘一嗆,來氣了,正湊上前準備好好理論,手挽紅袖章的車站治安人員及時出現,“莫吵莫吵!車要開了,快上車!哎呦,台風都要來了,還不趕緊走!”
餘舟拽住小島的手,急急往卧鋪車廂走去。
“出門在外,要多禮讓。”餘舟教育道。
“誰讓他推你!”小島不服。
“你還是個女生,也不知道怕。”餘舟歎氣。
“怕什麼!”小島捏緊拳頭揮拳示意,“我有嘴,我還有拳頭,惹我試試!”
“長得像個豬扒,士多啤梨蘋果橙!”
餘舟頓時黑臉。
“幹嘛?從小到大不讓我說雲州話,現在都要滾蛋了,我還不能罵句髒話?”
“你條粉腸,食蕉啦!”
餘舟無可奈何。
車廂門口,檢票員攔住他們,“請出示車票。”
“票在我爸手上!”小島指向後方。
“好,你先上吧!”檢票員說。
餘舟點頭示謝,不急不慢地在包中翻找車票。
餘小島推箱走入卧鋪車廂過道,才想起她忘記問床位号,于是她向上拉開窗戶,探出頭問,“爸,我們床鋪号是多少?”
餘舟望向地道出口的臉匆忙轉回,他看看手中車票,“07A和B。”
最後的霞光溫柔地落在他清瘦的身影上,晚風湧起,掀起他的衣角,餘小島怔怔看着,心裡忽然很不是滋味。
站台上,他想見的和她不想見的人都沒有出現。
轉瞬之間,天已全黑。
“爸,我們的火車往東邊走還是西邊?”小島大聲問。
“江城哦,在北邊。”檢票員笑出聲。
海風驟起,空氣裡泛起鹹澀的微苦味道。
站台廣播聲響,“現在時間,北京時間,十八點整。”
火車車輪與鐵軌碰撞磨合,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雲州站”三個字在橘色路燈下逐漸模糊不清。
整條站台上空蕩蕩,一個送别的人也沒有,這讓餘小島覺得她正在乘坐的是“灑脫号”列車,從荒涼開往荒涼。
雖然電視上那些半個身子探出窗激動地揮手說再見的人看上去很傻,可是他們也很幸福吧,因為站台上有人舍不得他們。
也正是因為那些傻氣的舍不得,火車站台才會成為火車站台,而不是公交站或汽車站吧。
沒有人會在公交站戀戀不舍地說再見,可是到了火車站,那些沒由頭的情感就會“噗噗噗”地冒出腦海,“我要去遠方了,我沒有人告别,為什麼沒有人跟我告别,我想和誰告别……”
是這樣的吧,所以我才會冒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餘小島撓了下腦袋,如果站台上真的有一個送别的人,我要用什麼姿勢和他告别呢?
轉過身擺擺手,大步向前,頭也不回。
嗯,這樣比較酷。我讨厭拖泥帶水。
咳,想什麼呢,反正這個人也不會出現。
火車加速,風開始變猛,裹着熱氣刮得臉疼,餘小島按住窗戶扳手用力下壓,風止了,車廂交彙處傳來哐啷一聲,餘小島探頭,餘舟正在将倒下的行李扶起,目光交彙時,餘舟趕緊背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