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橋以為卡迪娜不會回答時,女人卻邊拉開房門邊側頭。
她的半張臉隐藏在門影裡,明暗交織間,卡迪娜笑了一聲。
“謝橋。”
“這家F級精神病院向黑診所出售人體器官。這裡的地下一層是分屍室。院長殺過上百号病人,但他以自然死亡為緣由,瞞過了監察所。”
“你想知道的,我告訴你了。”
“但是,這件事情你必須當做不知道。别插手,别過問。”
“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
說完,卡迪娜“咔哒”一聲,給病房落了鎖。
*
夜色濃重。
天空漆黑,兇險,如倒灌的深海。
謝橋雙腿交疊,坐在床邊,手捏着自己下巴,不滿地癟嘴。
關着他?
連333都進不來,隻能在門外和他隔空對話,
謝橋從枕頭底下抽出來生死簿,翻到記載着卡迪娜生平的那一頁。
他很在意,什麼叫做“23歲遇謝橋,享年23”。
謝橋陷入沉思裡,半刻鐘過去後,精神病院内忽然爆發出一聲巨響。
走廊天花闆上的監視器發出刺耳的警報。
“檢測到入侵,檢測到入侵,請所有患者撤離病房,前往後院平地避難!”
“上面爆炸了!!”門外倉亂的腳步如馬蹄,塔塔而過,“大家快下樓!”
333着急的機械嗓伴随着敲門聲一同響起:“謝橋,謝橋。”
它打不開上了鎖的房門,謝橋利索地下床,打了個響指。
哭喪棒憑空出現,落在他手心。
謝橋的手腕很細,握着這根幾百斤重的棒子卻不顯得吃力,隻是他手腕上的青筋血管接連暴起,如起伏的山脈。
哐當——
333震驚地看着倒地的鐵門,腦門又發出“機械故障,機械故障”的提示音。
“謝橋,這是你推開的?”333又差點死機。
哭喪棒一震能動天地,謝橋不記得自己到底和天道做了什麼交易,以至于如今他不過才揮舞了兩下,就有點犯困。
法力被限制也太雞肋了。
“...哎喲。”謝橋揉了把自己的老骨頭,伸手搭在333肩膀上,“卡迪娜在哪?”
“在樓上。”333仰頭,“我看到她乘升降台去頂樓了。那是院長的辦公室。”
樓上?
爆炸發生的地方?
謝橋面色有些凝重。
他想調用生死簿,腦子裡喊了兩聲,生死簿毫無反應。
這該死的破本子關鍵時刻總掉鍊子,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生死簿沙沙地翻了幾頁,似乎是感受到謝橋的不滿,它表示抗議。
“行,我要上去。333,你别跟來。往外跑,跟着人群一起,知道嗎?”謝橋回頭看着比他矮了半截的機器人。
“謝橋——”333的聲音落在後面。
謝橋跑起來動作居然很快,風都追不上他。
二樓,三樓,四樓...
升降台抖了幾下,運行極其不穩定。
四周彌漫着淡藍色的空氣,腐爛萎靡的氣味又臭又熏。
謝橋透過玻璃窗,看見樓層内的情況,隻這麼幾眼,他就意識到...
這裡産生了池核。
叮。
抵達最高層,謝橋跳下升降台,骨質疏松到膝蓋咔地響了下,他差點翻白眼。
謝橋把所有的怨氣都集中在了生死簿身上,他捏着哭喪棒捶了捶自己的腿,瞪眼:“破書,我堂堂白無常要是死在這,你得去陰曹地府磕滿五千個響頭才能贖完罪,你知道麼。”
生死簿:。
謝橋沿着仿佛沒有盡頭的走廊朝前。
辦公室内突然傳出幾聲槍響,砰了好幾道,謝橋低頭,發現門縫裡流出來一大灘新鮮的血液。
他彎腰,用指腹一撚。
還是溫熱的。
“卡迪娜。”謝橋看着這扇漆黑的門,直接喚人姓名。
他試圖透過這扇門,叫醒些什麼。
然而,室内死寂。
與此同時。
“我草!夢研探測器響了!”
“定位定位,在哪?!”
“在...潮流區F級精神病院。”
“出發出發出發,這次是幾号了?DP-116對吧?”
“不對,是117了。116前天剛被收容。”
夢核研究中心。
穿着純白制服的核工們列隊,為首的隊長戴上防毒面具,全副武裝,扛起槍,行雲流水地拉閘換彈藥,金屬滾輪和硬質物的碰撞彈奏交響,咔哒咔哒。
隊長臨出發前,朝天空發射了信号彈。
綠色的煙霧散開。
霧城人人都知道這信号彈意味着什麼。
夢核..再次誕生了。
而這信号彈,不止是發給霧城居民看的。
隊長捂住耳朵上的通訊器,低聲,“聯系到聖水了嗎?”
“沒有。聖水那邊沒動靜。”
“操。”隊長罵罵咧咧,“他們老大呢?不是說好了幫忙淨化麼?”
“聖水老大一向行蹤詭秘,聯系不到很正常。而且,夢核的核心不是每一個都可以被淨化的,我估計聖水那邊已經提早知道消息,趕過去了,如果不能淨化,聖水不會插手。”
一艘飛行艇從夢研中心的瞭望台發射而出,上面坐着六個人。
這是一支完整的除核小隊。
他們把碼力加到最大,朝着精神病院飛去。
*
“卡迪娜。”謝橋垂眸,地上的血已經漫到了他的腳底,“你還好麼。”
“我要推門進來了。”
“阿薩...”虛弱,但詭異的女音自門後飄來。
這聲音裡還夾雜低沉的男中音,尖銳的嬰啼,像是被無數個靈魂占據了身體。
“卡迪娜,你殺了他。為什麼?”
“阿薩...”
謝橋伫立在原地,重複:“卡迪娜,你為什麼殺了他。”
“告訴我原因。”
“我才知道怎麼幫你。”
門闆忽然震動了下,謝橋察覺到,卡迪娜靠在門框上,緩緩地下移,最後癱坐在地。
她不開門,謝橋便沒有硬闖。
可池核的氣息越來越濃重,空氣裡的負離子噼裡啪啦作響,監視器開始出現異常,走廊上的牆壁裡探出機械手臂,張牙舞爪地摳,挖,砸,捶,撬着花崗岩。
謝橋腦中忽然有一根針勾上了線,再被什麼力道猛地一拽,他的腦神經如琴弦般彈了彈,幾乎是憑借本能反應,謝橋揚起手,往後一甩哭喪棒!
砰——
叽!
巴掌大的鬿雀慘死在地上。
謝橋眸色一凜。
這玩意居然還是成群的?
他不是已經殺過一隻了麼?
“謝橋。”
嘶啞的喊聲伴随淅淅瀝瀝如雨的啜泣。
“謝橋,你不得好死,謝橋....”
黑暗裡,有東西在爬行。
自天花闆。
自牆壁縫隙。
自逐漸蠕濕,抖動,長出小疙瘩的,凹凸不平的地面。
謝橋拎着哭喪棒,再一回頭,“铛”地一聲,又敲死一隻鬿雀。
他表情冷下來,風帶起他秀長的黑發,獵獵生威。
“滾出來。”謝橋斂眸,掃視了一圈。
腳底忽然踩到軟塌塌的東西,像泥,像一張嘴,要把謝橋給拽下去,吞下去。
他再低頭時,心頭都涼了半截。
地面上的疙瘩密密麻麻地分布,毫無規律,這些疙瘩慢慢地變成了眼睛。
一個,兩個,三個...
如出一轍地,望向謝橋所在的方向,密閉空間内的無數道目光注視,讓謝橋手臂起了一層冷汗。
不到萬不得已,謝橋不會調用生死簿。
因為他要付出代價。
真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候,他可不能交代在這裡。
“夢核?”謝橋自言自語地低喃,莞爾,“你是核心?”
無數的眼睛開始發抖,發顫,伴随着一陣一陣的如海嘯的怒吼。
“鬿雀這玩意不應該成群結隊才對。”謝橋仰頭,看着天花闆,“除非這裡有個巢。”
他的話音剛落。
這巢像被人戳中軟肋般,尖叫出聲。
一張巨大的羽翼自天花闆蓋下來,四處的牆壁生出了灰褐色的羽毛,散發着禽類的腥臭和騷味,沖着謝橋撲面而來。
他被羽翼蓋得嚴嚴實實,如胚胎被包裹在巢中。
長廊的落地玻璃窗卻在這時全數爆裂開!
玻璃渣子迸射而出,飛濺得到處都是,紮在牆壁羽毛中,紮出汩汩的血,一束一束往下淌。
一雙綠色的豎瞳在黑夜裡折射出冰冷的光,比明月還妖冶。
巢裡的東西察覺到有人來,幾簇黑影緊急彙聚在一起,順着下水道掉漏,快得看不清動作。
“去追。”向燈冷然。
貝黑莫斯飄進精神病院,追着那幾道黑影下樓。
粉色水母戰鬥力十分強悍,向燈并不擔心它會吃虧。
隻是,在和站在落羽堆砌中心的人對上視線時,向燈整個人僵住。
謝橋更是震驚。
“....”相顧無言。
向燈劍眉一擰。
而後,别開臉,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再看了謝橋一眼,嗓音沙啞,帶着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
“...你最近出現得太頻繁了。”
什麼?
謝橋沒懂。
他們不是才見第二面麼?
怎麼說得好像他經常出現在這人面前一樣。
“诶,你先别走。”謝橋叫住轉身的人,“等等!”
區區一個幻覺,還敢叫他别走。
向燈不耐回眸,表情陰沉:“記不住别人名字的人,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
“誰說我記不住?!”謝橋覺得自己真是冤大發了,沖着窗外大喊,“你叫向燈。我記得你!”
正要擰油門,騎着飛行摩托離開的男人緊急踩下刹車。
向燈倏然看向謝橋。
四目相對裡,生死簿自顧自地飛了出來。
它沙沙沙地翻開書頁,小篆浮現在黃紙上方,如飛瀉而下的潮水,灑滿金色的緣光。
[謝橋,離開的人像一陣大雨。隻有被你淋濕的我停留在原地。]
水汽漫在夜空裡。風呼嘯而過,呼嘯而來。
謝橋忽然覺得,後背一陣刺痛。
圖騰似乎嵌得更深了。
入木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