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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
謝橋看着333娴熟地給卡迪娜上藥,它從凹槽裡吐出來一個又一個藥劑和紗布。
這凹槽就像藍胖子的萬能口袋,裡面什麼都有。
“333,如果要購買你,需要多少錢?”謝橋歪着腦袋,好奇。
“一百晶币!我很便宜的。”333驕傲地揚起臉蛋,“但是我很有用!”
好吧。
對目前的謝橋來說,很貴。
因為他一毛都沒有。
謝橋暫時不去想一百晶币的概念,他側目,看向卡迪娜,鄭重其事:
“卡迪娜,你不該替我受罰。”
“沒關系阿薩。你等等,我給你變個魔術。”卡迪娜的淺灰色頭巾下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她探出右胳膊讓333塗抹止血膏,左手則伸出來,握拳,“猜猜裡面是什麼。”
“是什麼?”謝橋笑問。
平日嚴肅的卡迪娜這會兒像個小孩,或者說,像個母親,她滿眼都是慈愛,眉目彎彎:“海洋球。”
一個淡藍色的小球躺在卡迪娜掌心。
“你周歲禮抓阄的時候就抓了一個海洋球,我答應你,等你三歲生日,就帶你出海去追海豚。你特别喜歡海洋動物,我給你裝修的卧室裡有一整面牆的海底生物塗鴉...”
卡迪娜一說起阿薩就收不住話閘,“你小時候還會學習金魚吐泡泡...”
她把海洋球塞到謝橋的懷裡,突然攬住了謝橋的肩膀,很輕地擁抱了他。
“阿薩,媽媽對不起你。”
“你不怪我,好不好?”
謝橋垂眸,看着卡迪娜被頭巾包裹的後腦勺。
他能聞到卡迪娜身上的香水味,很刺鼻,但謝橋并不讨厭。
這是一種花香,一如伊甸園,一如生命搖籃。
他沒有說話,隻是拍了拍卡迪娜的後背。
*
精神病院的午休時間一過,這棟建築就會熱鬧起來。
謝橋覺得自己不能幹等着,他得想辦法多弄點情報。
于是,謝橋搬了個桌椅,直接在人來人往的活動區域挂上了招牌:
小七算命。
謝橋一邊叉了塊西瓜,一邊洋洋灑灑地寫了字:
一次2晶币,不準不要錢。
他剛寫完,就有穿着病号服的病友湊過來。
“真是算命的嗎?”男生問,“還是在玩角色扮演?你好啊病友。”
謝橋擡眸,發現對方是個金發碧眼的小帥哥,頓時揚起眉。
“對。”他指了指椅子,“你要來試試嗎?”
“好啊。”男生一屁股坐下,好奇地盯着桌上的本子和筆,“怎麼算?”
“你...”謝橋略有點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三枚晶币?”
“可以。”男生大方地亮出手表,“轉賬給你?”
謝橋盯着他手腕上的智能表,藍光頻閃的操作屏讓謝橋這位千歲老人有點摸不着頭腦。
“..有實體錢嗎?”謝橋問。
“哇。你是哪裡人啊?怎麼說話這麼拗口。現金就叫現金嘛...”男生哈哈笑起來,“我找找啊...”
他抖了全身的口袋,終于湊好了三枚晶币。
謝橋翻開本子,手裡轉着筆:
“把硬币握在手心裡,搖晃幾次,搖晃的過程中默念你想問我的問題,再把硬币放到桌上,别動,不管是正面還是反面都不要動它,就算掉地上也别撿。”
男生明顯愣怔了一下。
他細細打量謝橋。
謝橋穿着病号服,松松垮垮,露出了一半的鎖骨,皮膚白皙,盤腿坐着時身影消瘦,有一雙桃花眼,眉梢微微上揚,漆黑瞳孔仿佛能攝人心魄,但他長發如瀑,柔和了五官,少了些許淩厲。
第一眼瞧去,會覺得謝橋此人親和,平易近人。
然而當謝橋唱貫口似的說出這一串話時,他身上的氣場就變了。
像臨床醫生進了手術室,數學老師在講台上畫圓,金牌律師準備打官司。
莫名給人一種極強的信服力。
“哇..”男生懵懵懂懂,“這麼講究嗎?”
“嗯。”謝橋低頭,拿筆在本子上點了幾下,“六爻是這樣的。”
“我不問你八字,也不問你生平,你搖出六次的結果給我,我就能給你算卦。”謝橋掀起眼皮,一笑,“想好你要問的問題了嗎?”
男生安靜了半分鐘,重重點頭,“好的,我準備好了。”
“搖吧。”謝橋淡淡。
這處的動靜很快吸引了其他病友,謝橋的算卦小木桌旁圍了一圈的人,裡三層外三層。
男生說:“我想問問,我出院以後能不能找到男朋友?”
他抛了六次,謝橋一一把結果記錄在冊。
“...”謝橋眯起眼睛,“你想聽好的還是不好的?”
“我想聽真的。”男生露出期待的表情,“我不怕,你千萬别蒙我就行!”
“仁兄。”謝橋啧了聲,手裡的筆轉得飛起,最後“啪”一聲落在桌上,他用筆尾點了點,“我先簡單和你介紹一下。我們現在指的這個,叫世爻,代表的是你自己。”
謝橋筆尖繼續移動,他定定看了三秒,“卦裡沒有動爻,說明你暫時還沒有采取行動,不過你父母在性取向這方面還是很支持你的是麼?”
男生僵住,随後壓低聲音咋呼:“你怎麼知道?!”
“..你的父母支持你找男朋友,可你因為健康方面的原因,比如,我想大概是入了精神病院後,和外界的聯系減少了,以至于你一直沒有遇到合适的人。”
“卦象顯示你會在三年之内,找到你的真愛。”謝橋頓了頓,“但你們大概率會分手,不會走入婚姻的殿堂。”
見對面的人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謝橋笑了,“信與不信,取決于你。”
“我信。我信!”男生驚呼,“你算得太準了,你叫什麼名字?”
謝橋指了指旁邊的招牌,“謝橋。你叫我小七就行。”
“下一位。”謝橋接過男生遞來的兩枚晶币,勾唇,揚手抛了抛。
硬币落回掌心,第二位客人入座。
這次是個紮着髒辮的女士,黑人。
“你好小姐。”謝橋翻了翻本子,“有什麼想問的問題嗎?”
“可以問些什麼呢?”女士忐忑。
“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謝橋繼續轉筆,那根黑水筆在他手裡打着花,轉出殘影,“婚姻,家庭,事業,生活,愛情,友情,生老病死。”
女士有些驚訝:“但我聽我的東方朋友說,生死牽扯到的因果太大太多了,一般是不能問的。”
“沒關系。”謝橋單手撐着下巴,懶散地一揚唇,“你如果很想知道,我可以幫你算。别人不敢,我敢。但僅限今天,慶祝我開業。”
“為什麼?”女士擰眉,以為他在裝腔作勢。
“因為我是白無常。”謝橋說。
“...”女士額角跳了跳,她這會兒才意識到,面前坐着的可是個精神病人。
她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忐忑開口,“我奶奶的病能好嗎?”
謝橋垂眸看卦象。
“有很大的概率能。”謝橋睫毛濃密,眼底的情緒看不出是喜是悲,表情平靜如深潭,他又轉着筆,低聲,“你家裡條件不算好對嗎?在給你奶奶治病的過程中你會遇到困難,你需要跨過去。這個困難極有可能是錢,手術需要大筆的錢,你們家庭承擔不起。”
靠...!
這也太特麼準了!
女士心中震顫,眼眶瞬間發紅:“真的嗎?意思是隻需要湊夠錢,我奶奶就有可能好嗎?”
“你奶奶的病不是小病。”謝橋搓撚着手裡的硬币,“即使湊夠了錢,也要看手術是否能成功,我隻能告訴你,成功的概率差不多百分之七十。”
女士唰地一下站起身,涕泗橫流地沖着謝橋雙手合十,鞠躬,“謝謝...謝謝你。”
她多給了謝橋三枚晶币。
由于前幾位的顧客反饋都很不錯,謝橋這擺在精神病院裡的算命台居然人滿為患。
中場休息時,謝橋喝了口水,沖333招手。
“謝橋,你在幹什麼?”333巡邏歸來,大跌眼鏡,“你瘋啦!你要把精神病院鬧成菜市場嗎?!”
“院裡沒有規定病人不可以給人算命,我不算違規。”謝橋用手指戳了戳333的天線,“等我給後面排隊的顧客算完卦,我大概就可以湊夠100晶币了,我能不能買下你?”
333有些感動,巴巴地眨着燈泡眼:“謝橋,你這麼喜歡我嗎?”
雖然謝橋沒有明說喜歡還是不喜歡,但333已經決定為這個精神病人肝腦塗地了。
它站在謝橋邊上,給謝橋端茶倒水,還給謝橋捶背,時不時還和來算命的顧客一樣露出懵逼的表情,聽謝橋嘴裡說着什麼本卦變卦,風火家人,卯木巳火,父母官鬼。
謝橋振振有詞,對着他不知道從哪借來的草稿本寫了好幾框的橫線,有幾條還在旁邊打了叉,或者畫了圈。
333沒有風水方面的芯片,cpu高速運轉也沒用,幹脆放空自己,隻當個端茶小厮。
算到傍晚六點,謝橋打算收工。
也有幾個得到不滿意的回答的病友,給謝橋擺臉色,甚至站在旁邊指指點點地罵謝橋,說他是個神棍,專門出來招搖撞騙,說他腦子不正常,幻想自己是白無常。
謝橋對此一笑了之。
他是鬼官,和人計較什麼。
總不能都殺了吧?
謝橋若無其事地拍拍手上的灰,正準備蓋上本子走人。
沉重的腳步聲卻在長廊上響起,來人一身制服,大腹便便,戴着金絲框眼鏡,鏡片底下的眼睛鼠裡鼠氣,讓謝橋不太舒服。
都說相由心生,無常對相又頗為敏感,以至于院長一出現,謝橋腦子裡就警鈴大作。
“你是謝橋?”院長站定在他的算命台前,撥了兩下謝橋臨時做的紙招牌,“聽說你算命算得很準?我是這家精神病院的院長,現在我要你給我也算一次命。”
“哦。”謝橋手指叩了叩桌面,淡淡,“那您請坐?”
院長兩眼放光,拉開椅子時回頭怒斥:“都回自己的房間去,晚餐時間不許在活動區逗留!”
“我算命要收錢的。不然我會遭報應。”謝橋率先道。
院長爽快道:“可以,多少錢?”
謝橋伸手比了個數字,笑:“五萬晶币。”
“什麼?????”院長眼珠子瞪直了,差點又從座位上彈起來。
“你诓我呢吧?”院長狐疑地掃視了謝橋一圈,“我怎麼聽說你給别人算命都是兩塊錢兩塊錢地收,到我這裡,五萬?你知道五萬什麼概念嗎?”
“瘋子。”院長冷笑着嘲諷,“五萬能他嗎買一架飛行艇。”
謝橋手裡盤着三個硬币,擡眸時的眼神卻讓人不寒而栗,盡管他面上還是微笑着的。
“你可以選擇不算。”
“.....”院長被噎住。
他抓了幾把自己的頭發,最後還是敗下陣,嘴角一抽一抽地摸出一把現金。
厚厚的一疊,謝橋挑起眉。
“你要問什麼問題?”謝橋摘下筆帽,開始記錄六次的陰陽。
院長:“我能成功嗎?”
成功?
謝橋的筆停了停。
這是個很大的概念。
他沒戳破,隻是默默地開始排卦。
這次的卦象卻讓謝橋表情逐漸凝重。
本子上的本卦和變卦仿佛散發着森森的鬼氣。
謝橋隻覺得耳邊隐約響起嘤鳴,如歌如泣,室内無風,可筆記本唰唰地開始翻頁,陰冷濕氣如一團雲,從謝橋的脊柱繞上後腦勺,再竄至天靈蓋。
“你是不是在做一些很危險的交易?”謝橋驟然擡眸。
和院長對上視線後,對方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半晌,院長才彎腰湊近,低聲,“你..你算出來了?”
謝橋沒明說,但語氣比方才嚴肅了不少:“我的意思是,你來錢的路子不是正道上的,對麼?”
“這個...”院長瞳孔不斷地放大縮小,眼皮微微發顫,“這個确實是。那什麼,小七爺,小神仙,謝大人,您快幫我算算,我能把這事做成嗎?”
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謝橋沒什麼情緒地陳述:“大概率不能。并且我勸你一句,最近你最好小心點,躲一下風頭。”
“真的嗎?”院長神經兮兮地搓着手,緊張,“我會失敗?為什麼?你能不能再幫我算一下,到底會發生什麼?”
“算不了。”謝橋蓋上本子,“這背後牽扯太多,我承受不住。”
“喂,你等等!..喂,謝橋!”院長在後面追,謝橋側頭,小聲,“333,快把我帶回病房。”
333:“收到。”
它扛起謝橋就是一個沖刺,腳底的滾輪擦出火星子,一溜煙消失在過道裡。
“草!”院長暴躁地罵了幾聲,随後,被一個電話叫走。
夜裡十點,查房。
卡迪娜推門而入,手裡又端着營養餐。
“阿薩,晚上好。”卡迪娜微笑,“今天過得好嗎?”
“卡迪娜,你最近不在精神病院嗎?”謝橋蕩着腿,坐在床邊,“吃晚飯的時候我找你,333說你出門了。”
“最近我比較忙。”卡迪娜把餐盤放在床頭櫃上,揉了揉謝橋的腦袋,“阿薩,你聽話,等媽媽忙完就會多陪陪你的。”
謝橋不答,隻是盯着卡迪娜的臉看。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院長在做什麼?”
“除了給權貴出售院裡的‘狗’去陪他們上床以外,精神病院的收入來源還有什麼?”
這個問題太直白了,直白到卡迪娜的眼神瞬間暗下來,幽幽地掃向謝橋。
“阿薩,你為什麼問這個?”卡迪娜陰森森地彎下腰,和謝橋平視。
“我好奇。”謝橋露出童真的表情,彎着眼睛,“沒有别的意思。”
卡迪娜按照流程檢查謝橋的身體,室内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