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深處不斷傳來的情緒與痛意愈發清晰透徹,甚至連天央頸脖間無形枷鎖勒出的窒息也由朱蟲送達淨玉玦身體。即便如此他仍是違抗了控制心神的朱蟲将手掌掐得血肉模糊,從雲上落下跌跌撞撞回到山宅。
剛進家門淨玉玦便倒下了,小妖見了立即上前來七嘴八舌要扶他起身。他無心耽擱大喘幾口氣便問:“戚亭涵呢?”
玉子兒一見他模樣,扔下手裡的藥急忙跑來:“公子您受傷了麼?!”
淨玉玦推開眼前礙事的小妖,跌坐地上大聲問道:“人呢?!”
“先前見您不再便回去了,已走了好些個時辰。”玉子兒跪在他身前不知如何是好,“仙君您到底是怎了?”
“去……把玉銀兒叫來,我快撐不住了。”
“您有事交代我也無妨的!”玉子兒大驚失了色,撲在淨玉玦身上便要傳仙力給他。還是小妖稍顯鎮定,跑出前堂拉了玉銀兒過來。
淨玉玦嫌玉子兒吵,死活要将他推開,後才道:“玉銀兒,你去找戚亭涵,若他跟着姓孫的去了城外便……便想辦法不動聲色将他帶回來。玉子兒,你去城主府,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得離開。餘下小妖們,悉數……悉數去城外二十裡處找到孫家軍,時時盯着動靜,不得……不得讓他們入城。”話至此處,淨玉玦抓過引以的手臂告誡道,“不許殺普通人,但若是有不普通的……便随你們高興。”
玉子兒以為仙君眼下糊塗了,遂支吾提醒道:“我去城主府萬一被認出來……”
“認出來才好。這回我不命你們隐藏身份,但不許做得太過火,保護戚亭涵為主。還有亭文和亭常……”他交代明白方才支撐着站起身,不受控制往外走,“我去一趟困獸谷,會盡快回來。”
“仙君您何故又去困獸谷?”
尚且等不及回答此話,淨玉玦前腳出了門便再抵抗不了心神,上了雲端直飛霜墨裡而去。
朱蟲入心實在厲害,竟是叫他全心全意隻牽挂天央的安危,即便先前勉強保存一絲神志交代下諸事保護戚亭涵安危,卻也再敵不過猶似本能的行徑。
隻求戚亭涵千萬平安等他回去。
“天央!”他落地于霜墨裡祭壇下,又猛一蹬地朝着遭厭隗擊飛的天央徑奔而去,于撞向神樹前将他接下做了肉墊。
天央回頭瞥他一眼,略帶得意道:“您來了。看來神仙也奈何不得我的朱蟲。”他說罷推開淨玉玦指着厭隗命令道,“殺了他。”
淨玉玦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得厭隗正抓住一隻玄鳳的羽翼嘶吼着用力扯斷。迸發的鮮血如柱淋得他滿臉,他伸手一抹轉身又投入接二連三的厮殺中去。
祭壇本是神聖之地,此時已是滿地死傷無處落腳,黑與紅的鳳羽如紛揚落葉起起伏伏,每一片都帶了濃郁血腥之氣。
這場時隔百年的複仇已持續三日,自那天厭隗出現便未有停歇過。天央不計代價隻為取他性命,他亦是不計代價隻為見憐一面。然而憐卻不在此處,遂使得厭隗發了瘋一般不顧早已快耗盡的妖力。
“讓憐來見我。”厭隗将奄奄一息的玄鳳扔向地面,朝天央飛撲而來,高聲怒道,“你将憐藏在了何處?!”
“你休想。”天央說罷抓住淨玉玦一起迎上厭隗的攻擊,“我絕不會讓他跟你走。憐必須留在霜墨裡,不然一切都沒了意義!”
此番朝天央拖入渾水,淨玉玦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倒不如說是胸膛裡那顆許是鮮紅的心不再受他控制。他推開天央拿出玉如意淩空接下厭隗的殺招,爆出仙力将其震退後立即又追上前去劃出法陣。厭隗一面躲避來自淨玉玦的攻擊,一面對付伺機而來的玄鳳,早已無暇顧及天央此時的動作。
“天央。”淨玉玦于風中居高臨下斜目睇來,對天央說道,“我除掉他,你把朱蟲收回去。”
“好,我答應您。”天央半點不曾猶豫,最初将朱蟲給戎弱就是為了今日,“戎弱,殺了厭隗!”
淨玉玦一愣,心間的束縛竟是松了幾分:“你适才叫我甚麼?”
“古神戎弱,玄鳳因您而生,作為先祖守護我等乃是您職責所在!”
趁着他二位閑話家事的空隙間,厭隗狠招急來直取淨玉玦心口。淨玉玦有察時已耽擱一瞬錯過全身而退的好時機,遂隻得避開要害以左臂擋下攻勢。天央露出兇神惡煞再次向着厭隗進攻而來,可又過于沖動隻想着如何刺穿他喉嚨看不見周遭情況,使得淨玉玦好幾次都不得不及時收手險些傷了他。
“天央,别礙事!”淨玉玦大為惱火,他必須盡快取出朱蟲回到戚亭涵身邊。
天央已然失去冷靜哪裡肯聽他的話,不管不顧直向厭隗而去,便是連厭隗迅發的連擊也無心躲開。
厭隗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翻身扇出一陣風封住淨玉玦動作,後又雙手抓住天央的腦袋順着飛速而出的氣勢将他狠狠砸進石柱中,像是要将他頭顱捏碎般死死壓住怒火沖天道:“我再問一遍,憐在哪裡?!你不肯與他成對就把他還給我!”
經此一撞,天央隻覺得頭暈目眩半天緩不過勁來,腦海之中卻清晰聽見了他這句話,不由得哈哈笑出了聲:“憐是我的,你永遠都搶不走。戎弱,還不快動手!”
淨玉玦正凝了仙力要發動術式便遭厭隗陰狠瞥來,不急不忙道:“他要是死了,你體内的朱蟲也會消失,而你此時殺了我,他卻未必會兌現承諾。哦對了,還有一個辦法,便是你自我了結,那朱蟲便會随之消失。怎麼樣,是殺了我,還是讓我殺了他,亦或是殺了你自己,選一個。”
天央抓住厭隗的手,指甲已經深深嵌入肉中:“戎弱,殺了厭隗!”
“戎弱,選一個。”
“戎弱!!!”
拿着玉如意的手忽然松了些力,便連方才淩厲的仙氣也于刹那間轟然散去了無蹤影,他将玉簪插入發髻,撩過臉頰旁亂了的青絲别去耳後,歪頭溫柔笑道:“沒想到當年那隻小小的朱鳳竟也是有了後代。”他周身氣質溫潤沉穩許多與先前全然不同,卻是頃刻間便将霜墨裡籠罩于他的神力之下。
靈樹瞬間開花結果,果子破開落下靈韻飄入重傷玄鳳體内,便是起了一陣陣熒光,那傷勢竟就全好了。而那些死去的玄鳳則化作一棵棵幼苗迅速成花海,花瓣逆行而上,陸陸續續融進靈樹中。
這般光景美得不可收拾,厭隗不禁松開手,與天央皆是愣住再無先前拼命的氣勢,此番平和下來怔然看向眼前坦然自若的淨玉玦,皆是未再有半分殊死搏鬥的心思。
“天央,能否先替淨玉玦取出朱蟲,好讓他去找所珍視之人?”
天央見他朱唇含笑,木讷問道:“您是……古神戎弱?”
戎弱便笑答:“我不願叫太多人知道,尤其是天上那幾位,可否請你們替我守下這個秘密?”他道完便信步往前緩緩走來,終至厭隗與天央面前停下,擡眼細細打量過厭隗,“實在遺憾,你給的三樣結果皆非我所求,故而我皆不選。可否讓我選個自己稱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