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知節的聲音從後面院子裡傳來：“小子，還敢跟他搭話呢？你看他樂意跟你說話嗎？”
“我看邱兄跟我家小姐就聊得挺好的。”李端委屈，“而且我覺着邱兄挺和善的啊。”
鄧知節嗤笑一聲，半晌他的聲音才慢悠悠傳來：“那是你眼睛不太好。”
邱韫之瞟了李端一眼，回道：“嗯。”
“嗯？”李端不解，“邱兄，你是在回答鄧大夫還是我？”
“那個小子，你叫什麼？”鄧知節叉腰高聲吆喝道，“過來幫我煎藥！”
“青生不在，我又不能輕易使喚那尊大佛，還真是麻煩。”鄧知節邊向藥爐裡灑草藥邊小聲埋怨道。
“鄧大夫，我叫李端！”李端拔腿向院後跑去，“我來幫您！”
李順瓊笑吟吟地看着李端，從前倒沒見過這小子這麼活潑好動的一面。
鄧知節囑咐李端看着火候後便迅速撒手來了前廳，坐到邱韫之身邊。他看着李家大隊人都恭敬站着不動，擺擺手道：“随便找個地方坐吧，你們這一大圈人在醫館門口站着，别人看還以為是來我這打家劫舍了。看得我都腦袋疼。”
李順瓊朝李管事颔首：“讓大夥兒都坐吧。”
此時，風急林動，一隻黑鴿飛進醫館穩穩地落在邱韫之的肩上，朝着他急促叫了幾聲。
邱韫之從鳥爪上取下信條，目光頓時一凜。鄧知節身體一晃也瞅看見了内容，臉色随之變得凝重起來，他擰眉問邱韫之：“要趕回去麼？”
邱韫之點頭，将信條迅速塞入袖中。他快步走到門口召出劍來，發帶上的烏鈴一頓亂響，似撞鼓擊鑼之聲。
劍将動時卻猛地一頓，邱韫之背對着他們，低聲吐出兩個字：“走了。”
“鄧大夫！鄧大夫！”李端在後院急急地叫起來，“我聞着這藥怎麼有股糊味啊？您快過來瞧瞧！”
鄧知節一聽氣得抓起桌上的茶盞就往院子處扔去：“不是讓你好好看着嗎？”
鄧知節跑向院子裡，臨了不忘瞅了李順瓊一眼：“瞧出來了？”
“什麼？”李順瓊故作不解。
其實就剛剛鄧知節說得那些話，她已經能隐隐确定邱韫之的身份。
鄧知節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從後院拿出那煎得有幾分糊的藥湯，遞與她：“喝吧。雖然有點糊，但藥效還在。”
李順瓊伸手接過：“多謝。”
“李家是要進京嗎？”鄧知節笑道。
“您……怎麼知道的？”李順瓊驚訝，随即看向李家衆人與車馬，分明都沒有異樣。
鄧知節：“天子大壽在即，按往年規例這個時候陶瓷十二家都是要進京呈品的。”
李順瓊沉吟。鄧知節，大約身份也不普通。雖說這個規例持續已久，但也不是個鄉野大夫可以知道的。
“而且，”鄧知節壓着眼，嘴角勾起，“邱韫之也知道。”
李順瓊聽了尬得發笑，回道：“敢情他剛剛是在跟我裝呢？”
“倒也不完全是，”鄧知節笑意愈深，眼角眉梢間都有着打趣的意味，“我看他像是聽你這麼說，便信以為真了，”
“但其實他這人啊，心機城府深得很。以後若是遇見了，一定要多加提防。”他一臉語重心長。
李順瓊沒回他，隻是一口将那苦得冒酸氣的藥湯一抿而下。
她揉着脖子皺住臉，差點兒吐出來：“好苦。”
“喝了這藥，馬上就能見效。”鄧知節是個精明人，眼睛一亮立即走到藥櫃前快速撥着算盤：“醫藥費，就一錠銀子吧。”
李管事見機迅速遞了銀子過去。
“不錯。”鄧知節滿意道，“下次來可以給你們減點，邱韫之那家夥臉皮厚，次次都賒賬。”
“好了就啟程吧，我這個醫館不留客。”鄧知節道。
李家人趕了兩三日，總算到了京城。
宮瓷按律應呈入工物局，工物局工掌審查後再呈上。
李順瓊到工物局外時，正值下午。
陽光照在覆雪的宮瓦上，于是朱紅的牆漆上被雪水染濕，雀鳥在檐角上咕叫幾聲，便把頭埋入羽毛中沉沉睡去。局裡隐隐傳出歡聲笑語和木器轉動的吱呀聲。
門口早已有人等候，見到李順瓊後恭恭敬敬地說道：“李家小姐，請随我來。”
李順瓊仔細抱着瓷器，一步一步邁入工物局。
此時忽然風雪大盛，吹過朱門。朱門已閉，将風雪一隔。
領路的宮人帶着她走過長長的走廊，左拐右拐了七八遍後才在一間屋子前停住。
宮人在門側站定，随即朝她道：“工掌在裡間等着您。”
李順瓊颔首，伸手打開了門。
入目是一扇高長的屏風，遮住了房間裡側的所有模樣。
屏風上繡着墨青色的山川湖海，由近推遠，天地飄渺，雲煙俱升。所繡之物遠看朦胧空靈，曠物高絕；近觀時可以瞧見細密針腳，每根絲線上絞着金絲，流光溢彩。
絕品。李順瓊不禁一歎。
工掌的身影在被燭火在屏風上勾勒出身影，她聽見門開的身影，起身面對李順瓊：“可是李順瓊？”
她的聲音柔緩，像是古琴撥弦般沉定，透過屏風有幾分模糊：“過來吧。”
李順瓊不自覺地腳步放緩，繞過屏風。
工掌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将瓷器給我罷。”
她生得清麗，面色溫柔。
李順瓊移目到她的手上，那是一雙長着厚繭的手，經過歲月磨砺，造出許多妙物。
李順瓊将瓷器敬重地放在她手上，低聲道：“工掌。”
“我名沈尋真，”沈尋真将瓷器放到一旁的工案上，坐下仔細觀看着。
她見李順瓊久久不動，擡頭掃了一眼：“坐吧。”
“不必拘謹，我與李家有些淵源。”沈尋真淺笑。
“淵源？”李順瓊問。
“嗯。”沈尋真沒再繼續細說，而是低頭将瓷器仔細地檢查完。
不過一會兒，沈尋真擡頭欣喜地望向李順瓊，道，“很好！李聞庭這次的瓷器，或能在十二家中排到前三。”
“真是沒想到李聞庭進步如此之大。”沈尋真感歎。
她将瓷器放于木盒中，提手沏了杯茶給李順瓊：“一路風霜，你能來不容易。”
李順瓊看着沈尋真。
她來此，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拜工物局工掌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