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李順瓊将那套茶具仔細裝進了木匣妥帖放置後,開始着手啟程入京。
李家距京不遠,隻不過此時正二三月,沿途上的雪都将化未化,加之瓷器又是精細物樣摔不得,隻能小心之至。
他們趕了兩三日的路,一路颠簸,加之天寒,李順瓊還是發起了低燒。領路的管事見此迅速令衆人勒馬暫停,尋了處曠地歇腳。
黃苓心急想去找大夫,可他們正身處郊外,除了李家人馬是尋不出一點人影。
李順瓊燒得有些迷糊,徑直睡了過去。待她醒的時候,正值半夜,除了守夜的人大都睡了過去。
黃苓聽到她翻身的動作,半眯着眼醒來。她見李順瓊醒了,高興得連忙握住她的手:“小姐,你感覺怎麼樣了?李管事已經差人去附近的醫館請大夫了,馬上就來!”
“還是有些發燒。”李順瓊嗓子嘶啞,面色酡紅,她撐着身子慢慢坐起來,“黃苓,拿些水給我吧。”
黃苓正要起身拿水,便看見找大夫的那位李家人李端策馬趕了回來,他氣喘籲籲地翻身下馬,匆匆跑了幾步到李順瓊身前,半跪而下:“小姐,附近最近的一家醫館裡的大夫着實古怪得緊!不論我出多少錢都不肯來,隻說現在閉館了,明天開館的時候病人自己去醫館才肯給您治。”
“我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先回來向您禀告了。” 李端垂頭喪氣道。
李順瓊聽着倒對這個醫館好奇起來。
“那便我們去吧。”李順瓊道,“想來那位大夫現在應該睡下了,我們明早動身。”
次日一早。
李家等人随着李端來到那家醫館門外。
那醫館開在堯伏鎮十裡外的一處密林中,周圍冷冷清清的,遠遠看過去還以為是幢沒人居住的小破屋。走近了,才看見醫館檐下歪歪挂着塊牌匾。
牌匾上刻着一個字:醫。
字迹遒勁有力,有仰龍威儀之态。就這麼一塊匾,頓時為這屋子添了貴氣。
屋内人似是察覺到他們來,木門迎風自開。
李順瓊凝神看去。
青天白日之下,一把長劍白光冽冽,劍穗紅豔,立于一身着墨黑色衣袍的青年身側,衣角上隐約透出繡的金絲龍紋。長劍似是瞧見了他們,劍身微微一震。
那青年背對着她們,身姿高挺,正執一杯茶盞仰頭飲茶。他的頭發利落地高高束起,發帶上懸挂着串烏金鈴铛,随着他的動作發出陣陣沉鳴之聲。
“您……可是大夫?”李端試探着叫了聲。
昨晚這家醫館沒開門,大夫隻是隔着門回答。
青年聞聲側過頭來。
他生了雙極好看的丹鳳眼,眼珠轉動間像是一汪春水被沾了雪的柳枝攪動,波瀾下是一片深沉甯靜。他的面相柔和,鼻子卻是高起英挺,徒添了幾分淩冽張揚。
青年看着在前的李順瓊,輕張口:“李家。”
“您怎知我們是李家人?”李順瓊眯起眼來。
“我不是大夫。”青年卻隻回了前一個問題。他放下茶盞,站起身來。
李順瓊心起戒備,本想繼續問下去,可眼中青年的身影陡然模糊起來,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她身體不受控地往黃苓身上一栽去。
黃苓急忙扶住李順瓊,此時醫館後面的庭院裡傳來一陣鍋碗瓢盆摔地的聲音,一個男聲抱怨道:“這都什麼玩意兒?你給的這堆破銅爛鐵還指望我做出把什麼好劍來?”
他“噔噔”跑到醫館前廳,拿着塊銅青色的鐵片往青年身上狠狠扔去:“邱韫之,你要是下次再給我這種玩意兒就别來了!”
青年反手接住鐵片,看了李順瓊一眼,轉而重新坐下:“她生病了。”
那人順着邱韫之的目光望向李順瓊,微微一愣,随之挑眉:“你就是昨兒晚的那個人?”
這位大夫唇紅齒白,長發垂落,隻在發尾處淺淺一紮。穿着身飄蕩雲袍,兩個褲腳高高紮起,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位求仙的小道士。
李端忙不疊點頭:“是是,昨晚就是我來找您的!”
那人看着李順瓊,指着身側的床榻:“她都快燒糊塗了,趕緊放上來吧。”
李順瓊燒得越發厲害,眼睛隻是微微睜了條縫,吐字倒清晰:“大夫……貴姓?”
“鄧知節。”鄧知節伸手摸了摸李順瓊的額頭,又扯過她的手腕把了會脈。
“青生!”鄧知節自然而然地叫了一聲,“幫我去後面院子裡拔兩根濯根草來。”
邱韫之本還在桌旁好端端喝茶,這會兒斜睨了鄧知節一眼,起身向後面院子走去。
他揀了兩根遞到鄧知節眼前。
鄧知節擡頭意外地看着他:“怎麼是你?不對,你怎麼會幫我拿藥?”
“青生出去了。”邱韫之不再多言,坐回桌旁又端起那盞茶慢吞吞地喝着。
鄧知節低笑一聲,忍不住搖頭:“難得你好心。”
“祛火。”鄧知節将那兩根草揉成團遞到李順瓊嘴邊。
待李順瓊服下後,鄧知節跑到藥格前翻出幾味藥草,拎着它們朝黃苓等人晃了晃:“我去煎藥,你們好好看着。”
李順瓊服下那濯根草團成的藥團後,心中郁沉之氣一掃而空,神智頓時清明了幾分。她立刻想起剛剛鄧大夫叫的那位青年名字“邱韫之”,腦子裡迅速浮起來一些東西。
她初來這個世界時,因原主人疾病纏身不知世事,便尋了幾本古籍去了解。
這個世界,普通人有之,練武修煉者有之。在練武者中,有三宗門為上乘:劍宗,藥宗,器宗。三宗門以劍宗為頂,藥宗與器宗各為左右,餘下各宗門以三宗門為首,分散八方,各自管事。
古籍裡寫得不甚清楚,但對三宗門的宗主還是略有記載。
劍宗名長扶宗,而長扶宗宗主,便叫邱韫之。
李順瓊一驚,不知是同名同姓,諧音亦或他就是劍宗宗主本人。
她咳了幾聲,試探着向邱韫之問道:“邱少俠,我聽你這名字有幾分熟悉……”
邱韫之瞅着她,表情莫測。
“請問先生貴庚?”李順瓊見此換了稱謂,繼續道。
邱韫之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反問道:“你問這些作什麼?”
李順瓊讪讪一笑,她可以直接問您是劍宗宗主嗎?罷罷,是與不是跟她也無甚幹系。
李順瓊沒再說話,邱韫之卻沒打算結束這場對話。
他道:“李家,怎麼在此處?”
李順瓊對他還是存了些戒心,不敢吐露真實目的,随口扯了個理由給他:“尋找一些特有的泥土。”
邱韫之卻一臉深信不疑的模樣,還一臉認真嚴肅的問她:“是什麼?需要我幫忙麼?”
李順瓊:“……”
感覺他不太像是劍宗宗主呢。
“不用勞煩您了。”李順瓊打着哈哈,重新躺了回去。
“也對。”邱韫之點點頭,神色間滿是贊同,“像這種秘方大抵是不輕易授人。”
他見李順瓊躺下,便閉了嘴,自顧自地開始沏茶。
瞧他如此單純的模樣,委實不像宗門之首。李順瓊忍不住心裡嘀咕一句。
李家人甚少外出,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了燒制件自己滿意的陶器。因此李家這對人馬中也沒有人認出邱韫之來,李端還饒有興趣地湊到邱韫之身旁:“邱兄,看樣子你與鄧大夫相識,也是過來看病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