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處于一個漆黑靜谧的房子中,和外界失去所有的聯系,在這樣的處境下的人會極其缺乏安全感,無論是誰,被折磨到精神崩潰變成瘋子都隻是遲早的事。
好在林辛還有1008陪着,能告訴他外邊的情況,不至于讓他在一片死寂中真正絕望。
但林辛的身體情況比他們想的還要糟糕,在江如泊給他打下第三針藥後,林辛的意識開始模糊,連1008和他說話也很難給出回應。
身體已經感覺不到明顯的痛感,腦中也常常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偶爾閃幾幀不連貫的畫面,是個模糊變形的人影。
蒼白幹燥的唇張開,林辛想喊出那人的名字,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了,牙齒咬住唇,發出微弱的顫抖。
太痛苦了,怎麼會這麼痛苦。
就在腦中閃過這句話的同時,原先那個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宋容臉上帶着輕柔的笑:“不是說好了要回來找我嗎?”
是啊,我要去找你的。
恍惚間林辛又能聽到一點1008的聲音,隻是實在聽不清它說了什麼,隻能聽出它的情緒十分激動。
有一陣風吹過來——是門開了。
有人進來了,但這次林辛沒聞到那股藥味——進來的人不是江如泊!
下一秒,林辛就感覺到一雙手落在身上,有人把自己攬進懷裡,抱着他的人很瘦,懷抱也并不如何溫暖,甚至還帶着寒氣,但林辛還是貼近他的身體,幾乎貪婪地呼吸着來自外邊清新的空氣。
抱着他的人手顫抖着解開纏繞在他臉上的黑布,終于解開了這束縛,林辛卻無法睜開眼,那人微涼的手很輕地撫摸過他的眼皮,大概過了好幾秒,林辛才十分費力地将眼睛睜開一些許,自下而上地望了一眼這個人。
尖削的下巴,挺直的鼻子,再到那雙布滿紅血絲仍舊漂亮的眼睛。
剛才腦海中的臉現在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林辛真慶幸自己的眼睛還能看得見。
其實林辛很想好好看看他,害怕這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但事與願違,他隻匆匆看了一眼就徹底暈厥。
等他再醒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裡,床邊圍着幾位醫生,幾人見他終于醒來,全都松了一口氣。
林辛的身體還是處于很虛弱的狀态,一隻手還打着吊針,但是令他激動的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恢複了一些知覺,迫不及待地想要控制身體做點動作,卻馬上被一個醫生輕聲但嚴肅地制止。
在醫生口中,林辛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在ICU躺了幾天,昨天才被推出來,從昨天到今天已經斷斷續續清醒了好幾次,隻是他自己不記得,現在能有意識地清醒過來就是好兆頭,他的身體會慢慢恢複過來。
如果當時江如泊給他注射的藥劑分量再多一點,就是醫術再好的醫生也無力回天。
林辛現在身體實在虛弱,剛清醒幾分鐘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林辛在半夢半醒間,感覺到有人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自己的臉,睜開眼後,最先看到的是一截從卡其色毛呢外套裡伸出的白皙瘦削手腕和上面淡青色的血管,之後才看到藍書青那張疲憊的臉。
見林辛醒過來,藍書青放下手中的毛巾,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好一會,見他始終沒有閉眼後才對他笑了笑,調動病床的形态的讓他能靠着床頭坐起來,之後才重新坐下,還伸手幫他理了理頭發。
“今早我不在,醫生給我打電話說你醒了,我剛想過來,醫生又說你又睡着了。”
林辛看着他眼底的烏青和發紅的眼眶,顯然也是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想說自己沒事了,讓他先去休息,但張嘴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聽,連自己都聽不懂到底說了什麼,而且剛說了幾個字就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藍書青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緩緩道:“你的嗓子還沒恢複好,别急着說話。”
林辛也認為自己實在不适合說話,但有些話又是非說不可,他抓住藍書青放在他胸上的手,很輕很慢地說了聲謝謝。
藍書青看着他的嘴,看出他說的話,又低頭看着兩人交疊在一處的手,嘴角微微揚起,又搖了搖頭,把手從林辛手底下抽出來:“我帶了粥來,喂你吃一些好不好?”
說着他就拿過一旁桌上的保溫壺,打開蓋子,帶着熱乎氣的米香直直往鼻子裡鑽,許久沒有正常進食的林辛一下就覺得餓了,這個胃跟着自己真是沒少遭罪,現在光是聞到點食物的味道都要瘋狂抗議。
林辛擡了下手,往他身上指了指,藍書青用空着的手把他的手壓下去:“我吃過了。”
“你現在隻能吃點這樣的東西,先忍一忍吧,等你好點了我再給你帶好吃的。”藍書青邊說邊喂他用勺子慢慢喂他喝粥。
其實林辛沒覺得這個粥有什麼不好,但是藍書青對他的态度真的讓他覺得有點奇怪。
喂之前要吹一吹,時不時還要拿紙巾幫他擦擦嘴角,簡直像照顧小嬰兒一樣對待他。
林辛想了想,也許是因為那天自己那慘不忍睹的模樣把他吓到了,說不定現在在他心裡自己就跟張風幹老報紙一樣脆弱。
“在想什麼?”藍書青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林辛搖了搖頭。
他的胃口其實沒有很好,喝下半碗粥後就喝不下了,藍書青也不勉強他,邊把保溫壺收起來。
林辛看着他修長靈活的手指,忽然想起一樣東西,朝着藍書青伸出手,急切地詢問:“戒指呢?”
藍書青沒聽懂他說什麼但也猜出他什麼意思,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布袋塞進林辛手裡,解釋道:“你動手術不能戴這些東西,我就暫時幫你保管了。”
林辛感受着布袋裡戒指的形狀,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藍書青看着他的反應,忽然問:“那天,你想發信息和我說什麼?”
藍書青說的是江如泊生日那天夜裡,林辛沒發出去的信息。
林辛微微一愣,沒想到他原來知道這回事。
林辛同樣沒想到的是,那晚藍書青一直看着對話框裡的“對方正在輸入中”,等來等去也沒等到他發的信息,結果卻在别人口中等來他墜崖身亡的消息。
想起那晚删删改改都沒發出去的信息,林辛随即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随後那飽受折磨的日子,江如泊陰恻恻地聲音回蕩在耳邊,想到這個無可救藥地瘋子,林辛渾身一顫,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地犯惡心,好不容易喝下去的粥都想吐出來。
看到他這個樣子,藍書青也是臉色一變,馬上按了幾下床頭的呼叫器,醫生很快就來到病房,簡單地檢查過林辛的狀況後告訴他們,林辛這是受到重大創傷後的應激反應,後續可以讓心理治療師來幫助他緩解疏導。
藍書青抿着唇,雙手握拳,臉色幾乎和林辛一樣難看。
醫生離開後,藍書青坐在病床邊上,幫林辛把額頭上的冷汗擦去,又喂他喝了半杯溫水後,看着臉色依舊蒼白的林辛,藍書青忽然張開雙臂将他抱進懷裡,也沒敢用力,隻是讓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忽然被抱住的林辛有些沒反應過來,但藍書青溫熱的脖頸貼在自己臉龐,感受到他的體溫,聞着他身上淡淡地香氣,林辛原本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
“沒事了,都過去了。”藍書青在他耳邊輕聲安慰,很肯定的語氣,“都會好的。”
林辛下巴抵在他肩上,點了點頭。
“那人現在被我們的人看住了,”藍書青沒直接說名字,但一提到到他眼神忽地變得充滿戾氣,“原先說是等你醒了之後再決定怎麼處置,但你需要多休息,就交給我處理好不好?”
林辛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并不想拒絕他,就又點了點頭。
藍書青又抱了他一會,林辛本就精神不濟,這麼一緊張一放松,就又有些撐不住要睡着,藍書青感覺到了,松開手,幫他調平床位:“睡吧。”
林辛仰頭看着他,做了個手勢讓他也去休息,他居然也看懂了,眼眸中帶着些許溫柔的笑意:“你睡吧,我再待會就走。”
聽他這麼說,林辛緩緩合上眼。
隻是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醫生所說的創傷應激反應要比林辛所以為的要嚴重得多,在睡夢中也不願放過他,之前意識模糊過來時反倒還好,現在清醒過來了,一睡着就夢到自己回到了被江如泊囚禁的時候,睜眼也隻能看到壓抑至極的黑色,他眉頭緊鎖,身體不斷掙紮着,試圖掙開束縛住他的鎖鍊,忽然身體被人緊緊抱住,耳邊響起一道略微沙啞的聲音:“别怕,别怕,我在這裡陪着你。”
這懷抱和聲音都有種讓林辛安心的熟悉,眉頭漸漸舒展,他再次入睡。
幾縷清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病房,連那些冷冰冰的醫療器械看着都柔和了些。
林辛睫毛顫動幾下,睜開眼的時候剛好有一抹陽光照到他的臉上,好在不算刺眼。
一醒來林辛就發現不對,往旁邊一看,就看見坐在他身邊靠着床頭睡着的藍書青,而他們兩人的手,還握在一起。
藍書青身上穿着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
想起昨夜睡夢中擁抱,林辛呼吸一窒,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藍書青,看着他穿着冬季外套仍舊單薄的胸膛和即使睡着也難掩憔悴的臉。
藍書青肯定是累極了,不然不會以這樣這樣的姿勢都睡得這樣沉,但即使這麼疲憊,還是陪了自己一晚上。
林辛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想要流淚的沖動,擡起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
他一碰上去,藍書青就醒了。
藍書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握住他的手,低頭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