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對子侄後輩教育嚴厲,卻也不會動不動發火,他素日裡積威甚重,話語不多鮮少震怒。獨獨對幺兒,父子倆一碰上不消旁人多言就爆起來。
見烈火已燃,賀啟安在旁冷着臉不相勸。賀啟焱不發一言,似已習慣一般,坦然邁步出了廳堂。走到院裡站定了,一件件脫了上衣,最後赤着上身,在院裡硬石闆上直直地跪下去。
管家賀方端出賀老侯爺的皮鞭,不敢往侯爺跟前走,嗫喏着求着,“侯爺。”賀啟焱也是他抱過的,看着長大,豈有不疼的道理。賀方太清楚老侯爺的脾氣,幾鞭子下去不死也得扒層皮。偏偏啟焱從來不肯低頭服軟,這可真是要了老命啊。
“拿來!”老侯爺大喝一聲,三兩步過去從托盤中抓過鞭子,奔出廳堂。
世安苑下人們一見這種光景,紛紛避着走開,誰也不敢在院裡做活。賀啟焱跪得挺,面上無半分悔意,這副姿态更加重了老爺子的怒氣。
老侯爺揮起手中的皮鞭,快如閃電般抽向賀啟焱,頃刻間便要把所有的怒氣撒到他身上。
“賀家祖訓呢,啞了還是聾了?背!”
一鞭子抽到身上頓時皮開肉綻,侯爺顯然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量!
“存心居中,正直不偏,是為忠”
老侯爺暴喝道,“你對誰的忠!”舉起來又是“噼啪”地一鞭子!
賀啟焱擰緊了眉,“侍于親長,尊老愛賢,是為孝”
老侯爺再喝,“你又對誰盡的孝!”
“噼啪!”
......
春末夏初的世安苑,應當蟲鳴鳥叫好歡騰,但此刻整個院落隻聽得揮動的皮鞭甩起來的聲音,清晰無比。仆人們屏氣凝神各做各的差事,大氣不敢出。
六爺同賀老爺子的戰争從幾歲上便開始了,六爺從來不長記性,年年花樣翻新惹老爹,連帶着老侯爺的怒意也跟着節節攀升。六爺若不知悔改,遲早被打死再不就得氣死侯爺,世安苑的仆人如是說。
整整十鞭子,啟焱未哼一聲,硬是受着鞭笞,背完了賀家祖訓。
賀母在後堂聽着鞭聲沖雲霄,攥的手指發了白,疼得眼淚流出來。
世棠一進了院,瑤青就快走着迎出屋。世棠皺眉,瑤青是身邊最沉得住氣的,從未見她慌亂過。世棠第一反應是祖母出事了,可是今日才見了祖母,老人家狀态很好。
世棠腳步未停。
“姑娘,”瑤青迎上來跟着世棠一同回屋,“六爺被侯爺抽鞭子了。”
世棠步子一頓,看向瑤青:“所為何事?”
“世安苑的瑞兒剛才來說,大爺想給六爺謀份差事,激得六爺跟大爺頂起來。侯爺氣六爺不争氣,這才怒了。”
瑞兒是婆母的侍女。
世棠在椅子上坐下,芳雲倒了一杯茶過來,遞到世棠手中。碧衣緊張的問,“姑娘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去世安苑求求侯爺?”
世棠沉吟了片刻,賀啟焱不讓庶長兄給找差事是對的,至少她這個男人腦子還在,沒被美色晃了眼。現在找上去卻不是好時機,輿論根本不占賀啟焱這一邊。
“我們這位賀大爺是位頂厲害的人物,你六爺壓根不是人家對手。名聲臭了這些年,這會我若一頭撞上去,連帶着咱們院都會被整個賀府笑。”
賀啟焱被擡回玉景軒的時候,世棠得着消息讓芳雲去鋪被褥,自己則帶着碧衣等在主屋門口。啟焱趴在架闆上,不用擡眼也知道世棠已迎出來。
擡架闆的奴仆幾人看着六奶奶要過來,腳步也就加緊往主屋方向來。
誰知架闆上的六爺開了口,“去書房。”
世棠并未在意賀啟焱來不來主屋,隻是皺着眉看着他的後背,背上蓋着的一層中衣已被血完全浸透,露出來的鞭痕更加觸目驚心,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衆人聽六爺要去書房,大家夥不由得一愣。都知道賀許兩家才辦了婚事,小兩口尚在新婚之中,為何六爺發話不去主屋卻要去書房呢?沒人料到六爺會這樣吩咐,可也沒人敢違拗更不敢多耽擱,大夫在一旁催促的緊,擔架随即掉轉了個方向,直奔書房而去。
衆人擡着六爺拐了個彎,匆匆消失在了回廊拐角。
看着一行人等匆匆離開,碧衣不解,“姑娘,姑爺為何不回主屋?”
世棠轉回身,淡淡地道,“我哪知道,我又不住他肚子裡。”
晚飯後,世棠叫了禦街上的少年到自己跟前來。
少年已經洗了澡也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身型瘦削,卻不顯羸弱,整個人堅韌有力,氣态不凡。
少年已被芳雲帶着教了些禮,此刻在世棠面前垂手而立。
世棠在榻上翻着書,頭沒擡,問道,“可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