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人,以後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馮秀芬聽着媒婆在耳邊嘀嘀咕咕地說,誇耀着那有着十幾口人的相親對象的家庭是如何繁榮和睦。她隐約看見了,人生以結婚微界限劃出了一到分水嶺,這邊是在自己親爹家當牛馬;那邊,是在那個十幾口人的繁榮家庭當牛馬……
馮秀芬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還當她傻呢。熬一熬她爹十幾二十年也就熬死了;熬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丈夫,還有背後的十幾口子人。那真是熬一輩子都熬不完。
她已經糊塗了二十幾年,她不能繼續再糊塗下去了。
馮秀芬一邊咬牙隐忍蟄伏,一邊偷偷攢錢。
她是這樣想的。現在有不少人都外出打工了,如果她也能去,想必就能擺脫她爹了。可是她手裡沒有一分錢,連路費都湊不齊,隻能問她爹要。但她爹一定不會放她走,因為全家的活計一大半都落在了她肩膀上,還指望她當牛做馬呢。
所以她得偷偷攢錢。
攢錢不太順利。馮老漢死摳得緊,在外頭充面子裝好人,對自家人一分一毫算計得死緊,根本攢不下多少錢。
一年一年過去。馮秀芬心裡越來越焦慮。同時注意到,随着自己年齡日漸增大,村裡的閑言碎語也多了起來。她竟然不知不覺,成了碎嘴子嘴裡的“老姑娘”。
這就是農村。離了男人這個紙老虎就不行。條條路都走不通。到了時間,條條路都捆着綁着,讓人從一個火坑,往另一個火坑裡跳。
不過她可不在乎。是她爹不同意她的親事的。關她什麼事。
大家也确實都在背後議論馮老漢,一邊替她叫屈。
馮秀芬心裡幸災樂禍。同時也在為該怎麼擺脫這些四面八方圍過來的火坑而發愁……
……
自行車停下的時候,馮秀芬的回憶也跟着停下來了。
她從後座上跳下來。
男人把戴着大紅花的自行車支在一邊,上前打開院門。
馮秀芬走進院子裡。
男人又緊走幾步,打開了屋門。
馮秀芬走進屋子裡。
小小的土窯洞隻有兩間,看着有些年頭了。打掃得還算幹淨,隻是除了必要的家具,空空蕩蕩,沒什麼别的東西。唯有桌子上貼着喜字,昭示着這是一間婚房。
“時間着急,沒來得及好好拾掇。”男人搬過一個長凳,擦了又擦,然後腼腆地擺在她身後,示意她坐下。
馮秀芬穿着軍大衣,圍着紅頭巾,坐在凳子上,打量着四周。然後視線落在對面男人臉上。
從認識到結婚連三個月都不到,兩人還不太熟。此時相顧無言,程木匠隻是摸着後腦勺,挺難為情地憨笑。
她又打量起窯洞四周來。
老木匠把自己生前的一座破窯洞傳給了程木匠。不過不是這間,而是在靠近鎮中心的一個村落。之所以在這裡結婚,是因為馮老漢要求小兩口必須要在本村住着,所以賃下了這間窯洞。至于鎮旁邊的那幾間窯洞,賣了便是。他說必須住得離娘家近,有什麼事方便娘家照看着點。
照看?馮秀芬嘴角譏諷的笑又快浮現出來了。她忍住,繼續打量眼前的窯洞。
什麼都沒有。連多餘的人也沒有。
真好。真輕巧。
馮秀芬暢快地呼出一口氣。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輕巧過。她有一肚子的計劃要完成。就缺一個輕巧的地盤叫她施展了。
對面的程木匠還在摸着後腦勺憨笑:
“什麼都沒有……有點委屈你了……你缺什麼,盡管說,日後慢慢置辦……”
馮秀芬也笑了起來。
“以後一起好好過日子吧。”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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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第一年,如馮老漢所想,小夫妻倆一邊過自己的日子,一邊在農忙時節傾盡全力去娘家幫忙;
婚後第二年,馮秀芬沒再回娘家幫忙,因為她懷孕了;
婚後第二年的八九月份,馮秀芬生下了一個女孩,取名程之遙;為了照看孩子,依舊沒時間回娘家幫忙;
婚後第三年,兩人搬回了鎮旁邊的那間窯洞,離馮老漢所在的地方隔着五個村,理由是方便小孩去鎮上上學。馮老漢阻止無果,聽說氣得撅過去好幾回;不過還是活過來了,于是日子便也像小河淌水般,繼續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