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月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客棧的了。
雲飛揚在她十歲時離開,至今也有九十多年了。
當時間足夠長遠,人就很容易忘記一些人和事,哪怕是自己血緣上的至親。
正如她忘記上輩子的親人一樣。
雲飛揚魁梧冷峻,長着就是一副粗犷大漢的模樣,不怒自威,雲月明一路上都不太敢跟他講話。
回到客棧後,她首先想到的是為司卿處理傷口,她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在榻上,随即開始解開他的衣裳。
雲飛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幹什麼?”
“自然是給他包紮啊!”雲月明惱怒地甩開他的手。
司卿傷得太深,連拒絕她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憑她三兩下扒掉了衣裳,露出那光潔結實的胸膛,左肩上的血窟窿尤為駭人。
方才一路上回來,他傷口的血不停地往外滲,顯然雲飛揚刺的那一劍融入了靈力,沒那麼容易愈合。
雲月明光是肉眼看着就覺得很疼了,司卿卻默默地忍受着,不發一語。
雲飛揚挪了一張圓凳坐在旁邊,目光陰沉地盯着他們,仿佛不打算插手。
雲月明心中湧起一股怒火,她猛地回頭,隻見雲飛揚眼中的陰霾在見到她的瞬間消散無蹤,他微笑着喚道:“月兒……”
“你為什麼要刺司卿?!他是圭垚師伯的徒弟,他才剛進入煉氣期,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雲月明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輸出,怒氣怨氣一并發洩。
怒的是雲飛揚以碾壓性的實力單方面攻擊司卿。
怨的是司卿即使受傷也一聲不吭。
“司卿?”雲飛揚将目光轉向司卿,深深地打量他一番,“這是你的名字?”
他打量司卿的同時,雲月明和司卿也在打量他。
雲飛揚長發淩亂,胡茬未剃,與傳說中那英氣逼人、風度翩翩的劍道大能形象相去甚遠。
他大多數時間都在警惕地盯着司卿,仿佛将他視為某種危險的存在。
同樣,雲月明和司卿也警惕地留意着他,把他當成危險的存在。
過了許久,雲月明收回視線專心給司卿處理傷口,沒空理會雲飛揚。
他好歹是她親爹,總不會傷害她。
一個是對她不聞不問,百年不見的渣爹。
一個是對她言聽計從,朝夕相伴,人美心善的乖巧小師弟。
她選後者。
司卿擡眸看他,語氣柔弱而無辜:“宗主,你從前……認識我?”
雲飛揚微微蹙眉,他乍然瞬移上前,兩指并攏,輕輕點在司卿的額心。
司卿的瞳孔在瞬間收縮,雲月明心中一驚,這是搜魂!
她立刻一掌推開雲飛揚,打斷了術法,怒聲喝道:“你究竟在做什麼?!”
随着雲飛揚的手松開,司卿的身體突然失去了支撐,軟軟地倒在了榻上。
“司卿,你怎麼樣?”雲月明急切地問,連聲音都柔和了許多,與剛才對雲飛揚的态度截然不同,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
雲飛揚掀衣坐下,深深地盯着司卿:“……你不記得我了?”
雲月明愣了愣,好奇地問:“司卿,你見過我爹?”
“……見過……”司卿唇色蒼白,疲倦地點了點頭,“拿到秋月寒江之後……我時常能在夢中見到他……隻是……夢裡面,他更年輕一些……”
雲月明越聽越迷糊了,滿腦子問号冒了出來,司卿拿到了秋月寒江後,就經常夢見她爹雲飛揚?
這是什麼邪門CP?莫非也是原書劇情什麼play的一環?
“夢?”雲飛揚眯起眼睛,冷冷地嗤了一聲,“夢見了什麼?”
“……我們一直在比劍……一直在比劍……”司卿茫然地望向他,“我以為是寒月給我的靈感,讓我萌生了許多新的劍招想法……”
雲月明震驚得目瞪口呆,所以,半部晴光劍譜也是在夢的啟發下所創?
司卿說完,吐出一大口鮮血,雲月明吓一大跳,連忙掏出一條手帕給他擦了擦:“你别再說話了,先省點力氣。”
雲飛揚視線盯着那條染血的手帕,覺得無比紮眼。
那個人曾經也是那麼會裝模作樣,隐藏實力,直到他親眼目睹那個人吸取師父的靈力,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可他還是沒能狠下心來,除了親手封印了那個人,做不到更殘忍的了斷。
眼前的“司卿”什麼也不記得,單純得一如萬年前,那個隻會跟在他身邊喊“師兄”的少年。
雲飛揚無奈地掃了一眼自己的閨女:“你們對他的來曆一無所知,就這樣輕易地将他收入宗門?”
劍岚宗有門規,不得收留來曆不明之人。
“他怎麼來曆不明了?”雲月明給司卿擦幹淨雪漬,重新将他安置回榻上躺着,“他是玉衡州紅葉城司員外的養子,司卿。”
“他父母雙亡,司員外在魔獸暴亂中收留的他,大概是童年創傷,司卿一直沒能找回從前的記憶。”
雲月明耐着性子解釋,語氣嚴肅。
“你是我爹,我尊重你,但司卿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師弟,也請你尊重他,不要傷害他。”
“如果你還要對他不利,那就先打敗我!”
雲月明氣鼓鼓,對司卿的身份作出了解釋,她沒膽量說出顧聽楓那種“踏着我的屍體過去”那種豪言壯語。
不吉利。
畢竟分别九十多年,在曾經僅相處過十年的時間裡,她對雲飛揚算不上了解,萬一對方是真能做得出“殺女證道”的行為,那她豈不是虧大了?
他對司卿有殺意,現在她隻能盡自己所能保護司卿。
雲飛揚凝望着眼前的少女,藏在衣袖中的手漸漸收攏,握緊了拳頭。
最後,他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罷了……”
明筠說過,他也許錯了。
也許,他應該在封印之前問個究竟。
如今這個人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卻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