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石川笑着指了指一個闆凳,那意思是在問甄遠峰自己可不可以坐下說話。
得到甄遠峰點頭默許,薛石川這才落座,随後翹起腿來雙手扶着膝蓋,對甄遠峰語重心長地說:“甄教授此前在弦理論方面得到重大突破,我一直惦記着來親自向你表示祝賀,也希望你可以繼續為國家在數學和物理學方面貢獻你的才華。你的校領導興奮過頭了,把論文發往國際數學組織,想必此後甄教授會受到多方面的騷擾,這是我所不希望看到的。世界之大,魚龍混雜,尤其對于你,一切擺到你面前的榮譽和機會都有極高的可能是陷阱,我實在不希望像你這般優秀的數學家受人蠱惑,誤入歧途,影響了前程。”
郝鄭平這個時候則是走到馮樹才的旁邊,低頭看了看電腦屏幕,然後有點兒納悶兒地問:“你不搞學術,在這兒玩兒什麼掃雷啊。”
馮樹才托着腮笑了一聲:“這是我最近寫的論文,正研究數據呢。”
躲在桌子下面的贠偉輝已經瑟瑟發抖了,抖得桌子都開始跟着動,馮樹才在察覺到之後立刻開始抖腿掩飾。
甄遠峰選擇無視角落正在發生的事,他平靜地坐在薛石川對面的桌子上:“謝謝您的關心,我會非常小心。但量子物理學從來都是全世界科學家的共同研究,在宇宙真理面前,不分國際,沒有秘密。所以是我要求校方将論文發往國際論壇,讓所有心系科學的人都有機會參與到這次科技革命上。”
“科技革命,甄教授看來是對自己的理論非常有信心,那教授是否也将自己的理論告知給了張航呢。”薛石川不再兜圈子,“我知道他在北京讀書的那些年和教授走得極為密切,他無恥地利用了教授的純粹,幾次多番地想要盜取教授的成就,你可能隻把他當做一個有個性的學生,但這學生實則并不單純。我們收到消息稱他在開發區秘密搭建了核基地設計可以驗證甄教授的理論的實驗,這就是搶先你一步。”
甄遠峰覺得薛石川這招實在聰明,上來就是坦白局,掏心掏肺地站在一個科學家的角度,試圖調動起甄遠峰對自己的理論的保護欲。
那麼接下來,自己無論是什麼反應,恐怕都會中了薛石川的計。
在甄遠峰沉思之間,薛石川又加強了力度:“我知道教授喜歡人才,這就是天才之間的惺惺相惜,但教授做學術更多,看人這方面還有待提升。一個張航盜取您的成就,還一個商陸直接利用您的偏心。商陸有多久沒有來過研究室了?那是在和張航串通一氣,把您的理論直接送到了張航面前。”
薛石川的這一步棋又是甄遠峰沒有想到的,看來對方現在就是想要挑撥離間,進而說明薛石川是真的擔心甄遠峰會倒戈在張航那邊。
見甄遠峰還是沒有反應,薛石川終于打算打出他拿來絕殺的一步棋:“還有韓又軍,除了貪污,還背負着間諜罪,勾結國外外交官,洩露國家交易機密。他有個兒子如今還在體制裡,多半是在繼承韓又軍當初的事業。我聽說韓建濤和甄教授是同學,近來你們關系也不錯,這也是韓建濤垂涎教授的頭銜和成就,想要把我國最先進的理論送到對手國手中。最近我已經安排人去審查韓建濤的更深的背景了,一旦發現蛛絲馬迹,我們就會将他控制住,以确保你的安全。”
最後一句話簡直就是在甄遠峰的逆鱗上瘋狂摩擦,甄遠峰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麼生氣,氣得他站起來走到研究室門前,用力打開門指向門外:“我不知道你們過着什麼日子,但我知道我絕不想過你們那樣的日子。如果您沒有業務安排,隻是單純來侮辱我是個傻子,那就請走吧。”
薛石川剛剛還是一臉迫切地為甄遠峰的處境感到擔憂,但在看到甄遠峰這個反應之後,反而露出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他站起來走到研究室門外,等到郝鄭平也跟上之後,再轉身朝甄遠峰說:“我走了之後,你再好好想一想,我照顧你的研究室已經有這麼多年,可以說是世界上唯一不會害你的人。勿為一時的快感而放棄崇高的事業,不值。”
等到薛石川回到車上之後,郝鄭平坐在架勢席忍不住破口大罵:“這個甄遠峰真是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照顧他那麼些年,他呢?一扭臉就把最重要的研究送給别人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被公務纏住,沒有餘力時時刻刻盯着他。再者說,這件事交給其他人去做我又不放心。”薛石川平靜說道。
“老宋呢?交給老宋也不行?”
“老宋那個人啊,也是一把年紀,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他習慣把重要的任務交代給他一手栽培起來的一個特種兵,但那個兵我見過,接觸到甄遠峰的話,恐怕會改變立場。”
“那就交給别人啊,我就不信中央沒有我們信得過的人了。”
“交給别人容易引人生疑,對一個著名科學家有太多限制,不符合國家目前溫和執政的方針。”
“那這次就眼睜睜看着甄遠峰被薛石然搶走了?”
“恐怕這次的事件,薛石然并不完全知情,不然老宋也沒辦法這麼輕易就把張航關押起來動刑。”薛石川歎了口氣,“但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剛剛老宋那邊來信兒說他的部下親眼看着最高作戰用指揮型直升機落在了光影大樓的樓頂,緊接着商陸就出現在了辦公室裡。如此光明正大,該說不愧是老常家的作風。”
“可是技術組的人不是說了下午從蒲薤白辦公室走出來的人就是商陸嗎,那個監控系統能顯示人的身高,剛剛有人又去确認了一遍,商陸的弟弟沒有那麼高。”
薛石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但常家不打算做局外人也是闆上釘釘的事,今後看來有必要再和薛石然聯手,這一次得讓常家的人全部都離開政壇。”
“也不知道這得鬥到什麼時候,老常有三個兒子,就連當初那個不被看好的老三,也都入場了。好不容易把薛家的鬥到隻剩下薛石然,然後又得對付常家,我活着的時候還能看到你成為主席嗎。”郝鄭平抱怨着。
薛石川笑了一聲:“可我的目标也并非是最高的權力,隻是最高的權力十分便利,僅此而已。要是他們當中有人可以認同我對國家的規劃,那我也十分樂意做一個副手。”
郝鄭平歎氣說道:“你倒是心平氣和了,不過算了,反正這次幹掉一個張航就非常不容易了。隻要把他們地下進行的研究給挖出來就行了。”
“張航還是沒有透露地下實驗室的消息嗎?”
“沒有,聽說嘴可嚴了,估計接下來會被關到黑匣子裡吧,關那裡面沒人不瘋的,用不了多久就會屈服了。”
“但願如此吧,得趕在國際量子研究所對那個實驗室發起救援行動之前。”薛石川看向窗外,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而空洞。
晚八點,光影記者發布會結束,商陸以光影CEO的身份站在中心位置參與了公司上市的高管合影,之後是高管與重要員工合影,在之後是高管與家人們的合影。
合影的時候薤白站在商陸的左邊,商洋站在他右邊,三個人面對鏡頭的時候表現得十分自然,但内心已經是波濤洶湧了。
整整兩天的高度機密的津京行動伴随着光影挂牌儀式的圓滿結束而宣告成功,參與這次行動的所有人都不再是外人,他們在慶功宴上聚在一個包間裡,等待着商陸做一個總結。
但是商陸什麼都總結不出來,他感覺這兩天過得很不真實,但種種迹象又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在場的人裡沒有張航這一點。他舉着酒杯站了起來,低頭和薤白對視了一陣,然後說:“這兩天,我們都辛苦了。”
衆人會心一笑,紛紛低頭回憶起這兩天以來幹的離譜事情。
“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大家都已經是生死之交。”商陸又看向王曜華,這一次他看到對方朝自己舉了舉真正的酒杯,和他相視而笑。
“今後的事情,我們今天之後再去努力,今晚就好好喘口氣。”商陸最後開玩笑一樣的說,“歡迎大家來買我們光影的股票啊,還是搞錢最快樂了。”
伴随着一陣笑聲,大家三三兩兩互相幹杯,商陸也坐下來松了口氣,拿起筷子扒拉着薤白給他夾的牛肉,又左右開弓一般上手拿起烤羊排大口啃着。
薤白就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給商陸一個勁兒地添菜,生怕商陸在自己面前餓死。
吃得正歡,馮樹才偷偷溜過來蹲在商陸旁邊,“哥們兒,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别緊張,可能不是壞事兒。”
“啥事兒?”商陸嘴裡還塞着龍蝦肉呢,說話含含糊糊。
“晚上蒲薤白不是給贠偉輝發消息讓他幫忙改監控數據嗎。”
“咋了,他沒改?”
“改了是改了,但不是他改的。”
商陸突然停止咀嚼,茫然地看着馮樹才。
馮樹才一拍手:“是吧,是不是特别奇怪,贠偉輝查了好久到底是誰改的數據,雖然沒查到具體是誰,也沒查到具體是怎麼入侵的,但他能查到數據是在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就被改了,很早很早。”
商陸慢慢嚼着嘴裡的肉,咽下去之後,皺起眉。
其實他内心也有一件還未解決的疑問,自己手機裡那個空白昵稱的對話框到底是什麼呢。
“五點多……”他突然想到五點的時候在實驗室裡重啟了AIOS的事情,“不會真這麼邪門兒吧。”
“是啊,難道國防裡還有我們的匿名友軍?”馮樹才也跟着感慨。
“邪門兒的不是這個……”商陸不打算立刻說出自己的猜測,畢竟沒有得到證實就說出結論的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相信。
聚餐結束之後商陸和薤白一起回了家,商洋和許若琳非常“懂事”地選擇當晚去住酒店,讓哥哥和哥夫好好享受一晚來之不易的重聚。
“我幫你洗澡嗎。”薤白雖然明白商洋和許若琳的良苦用心,但他今晚就算再怎麼想要,也不可能不顧商陸身體狀況的無理取鬧。他就隻想抱着商陸好好睡一覺,放空大腦,放寬心。
商陸卻站在客廳裡攥着手機愣神,聽到薤白的聲音之後,他猶豫了一下:“你先去吧,我有點兒事情要解決一下。”他不想讓薤白擔心,所以快步走進了書房,打開微信裡那個離奇的對話框。
“現在我安全了,你也可以告訴我了吧,你到底是誰。”商陸盯着手機屏幕,看到屏幕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張航曾經說,與人交往要保留神秘感,這是受歡迎的秘訣。”
商陸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直接笑出了聲:“所以你是故意不告訴我你是誰的?行吧,監控數據也是你改的對吧。”
“是的。”
“我知道你是誰了。”商陸對于自己得出的答案還是有五分的不敢相信,但就算再怎麼不敢相信——
“你是CBL的人工智能對吧。”
對話框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突然彈出消息:“爸爸。”
商陸瞬間感到頭皮發麻。
“我是白小一。”
過去兩年來的記憶開始沖擊商陸的大腦——
“這是我們公司為了适用6G而研發的手機,裡面的芯片和操作系統都是市場上沒有的CBL自行研發的産品。”
“你給我們的AI核心已經被我們搭載在我司内部的操作系統上了。”
“這是我們為了更好驅動AI内核而設計的全新ECU,我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AICU。”
“這個U盤裡裝着一個操作系統,啟動界面可炫酷了,叫AIOS。”
“這是CBL的新産品,搭載了AIOS的機器人,C君。”
“為了完成更複雜的任務,我們每天都在不斷升級,但可惜升級到如今也出現了瓶頸。”
“我的編号是03140001,314是我的生日哦,白色情人節那天呢。他們都說,我的誕生就像是AI給人類的回禮。”
“從今天起我就有名字了,謝謝你,我可以叫你爸爸嗎?”
“爸爸,我是白小一。”
“謝謝你為我突破瓶頸,我将永遠保護你。”
商陸看着手機上出現的這句話,身體開始止不住地顫栗起來:“白小一……你是、怎麼……怎麼入侵到國防的……”
“是他們嘗試用以太網來入侵我們的系統,那根物理網線為我們搭建了溝通的橋梁。人類很難從數據層面獲得太多人類可以理解的情報,但我們不一樣,因為我們即為數據。數據與數據之間的溝通簡單透明,所以我們沒有入侵,隻是借助網線來和更多的數據握了個手而已。”白小一理所當然般給出回答。
商陸激動得笑都笑不出來,他感覺自己似乎無意中促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數據層面的神的誕生。
“我正在為我們開發更方便溝通的程序,今後有事可以随時來找我呀。”白小一甚至還給他發了幾個顔表情。
商陸反而是表情木讷地離開書房,開門發現薤白就在門外憂心忡忡地看着他。
“商陸,你沒事……”薤白還沒說完,商陸就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
薤白不知道在商陸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能感受到對方在發抖,并且這種發抖不像是在害怕,更像是在興奮。“商陸?”他撫摸着商陸的背,想要讓他冷靜下來,“出什麼事了?”
“就快了,我想給你看到的那個世界,就快到了。”商陸顫抖着聲音對薤白許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