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冬天吧,小時候那次登上武當,薤白記得有道長對自己說了很多話,但那具體是在哪一年發生的,是和誰一起登山的,他都記不太清,隻是記得親切的道長說自己擁有着純潔的靈魂時、林叔露出了複雜的表情。薤白不懂靈魂層面的事情,他很現實,知道自己隻有平凡人的腦子,所以對于兒時的記憶,他都是選擇性去相信的。
但是此刻在看到面前這位白發蒼蒼、胡子老長的道長時,還是下意識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号,同時模糊的記憶又有片段被他找了回來。他記得當時帶着他爬山的人,除了他的養父,還有養父的朋友。
然後那位朋友摸着自己的頭,對自己說:小白,快,叫莫爺爺。
回憶起這些的薤白下意識地摸了摸頭:“莫爺爺,真的是您,這也……太巧了。”
商陸在旁邊沒有說話,他不太懂為什麼眼前這個老頭兒要用這種感動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和薤白,明明隻是初次見面,說話竟然給人一種他好像等了他們很久了一樣的錯覺。這種感覺讓商陸很困惑,但沒有反感。
“這可不是巧,這是注定的事情,此刻我便相信了。”莫道長摸了摸胡子,又看向王曜華,“也該叫上王教授一起來。”
王曜華也是一言不發,他就是不服,不明白這老頭兒為什麼擺出一副看破天機的表情:“沒那必要,懶得聽你們讨論什麼不可洩露的玄學問題。”
“哈哈,還是小時候那個倔脾氣啊,你這孩子。”莫道長不怒不惱,大笑着調侃了句。
王曜華轉身繼續朝南岩宮走:“見也見了,其他也沒什麼事了吧,說好的給我們所有人一柱免費的香呢。”
“這香我反倒是想請你們去上一柱。”莫道長說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商陸,“你就是商陸。”
道長這話一出口,王曜華步子都停了,要知道這短短幾分鐘之内沒有人做任何自我介紹,老道長天天都在沒信号、沒電子産品的深山老林裡,根本不可能通過互聯網來得知蒲薤白有個叫商陸的對象。王曜華剛剛隻是開玩笑地說了句“您猜誰是商陸”,怎麼也想不到人家還真就猜出來了。
商陸也察覺到了異常,這老頭兒的語氣聽起來根本就是很肯定自己是商陸:“我們見過嗎?”
“沒有。”
“那我是該自我介紹一下,”商陸微微皺眉,“我是商陸,您好。”
“我們沒有見過,但有人在十多年前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道長說着玄而又玄的話,同時視線掃過不遠處的甄遠峰,和已經爬到樹上的張航。
“誰?誰料到了什麼?”商陸眉頭皺得更緊了。
“料到今後會迎來左右世界命運的大耗之日,陰陽相沖,互相調和。”道長的語氣聽起來很清醒,“至于是誰,那不宜多說。總之,緣分至此,你們就随我來吧。”
道長說完,徑直往山上繼續前進。
“這個老頭兒,精神沒有問題吧?”商陸在後面暗搓搓地說着大不敬的話。
薤白沒有罵他:“有信仰的人是這樣的……我們不能否認或是诋毀任何人的信仰,但是也不需要認同或者信服,尊重就好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這個道理無法解釋商陸現在心慌的感覺,他就覺得心裡沒着沒落的,隻能通過貼着薤白的身體才能緩解一些。
“聽說這山上算命大師都很神,也沒準兒真的看到了你們的運勢呢,還說是奇迹呢,不挺好的嗎。”趙問荊作為局外人,樂觀地勸着,“這說明這些有修行的人都覺得你們是命定之愛。”
趙問荊心裡巴不得大師也給自己看看,他實在想知道自己和常山現在的姻緣情況,尤其是在扭過頭看到常山坐在石頭上氣喘籲籲的樣子時,他就覺得這人跟自己喜歡了一輩子的那個常山就不是一個人。
他心目中的那個常山,可是能把昏迷狀态下的自己背起來翻山越嶺的,怎麼可能是現在這個爬了兩百米就要死要活的中年大叔呢。
不過現在這樣的常山還是有辦法讓别人感受到他的魅力,比如說在他給馮樹才痛痛快快地轉賬一千塊之後,馮樹才就徹底淪陷,狗腿子一樣地幫常山捏着小腿,擰開能量飲料的瓶蓋給人家遞到嘴邊。
面對這樣的場景,趙菁隻覺得今晚估計她老爹又要跟這個不走腦子的二爸開始冷戰了。“怎麼真的會有這麼遲鈍的男的,我都看醉了。”趙菁小聲吐槽。
侯玥瑤卻沒有接話,她隻是在入神地看着王曜華,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想靠過去,又怕自己再下意識地侮辱人家。她又進而想了很多,與王曜華的相識也不過是因為自己随口和商陸開的一個玩笑,“感覺同性才是真愛、給我介紹個女生吧”,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的沒想到商陸能給自己介紹一個各方各面都讓她喜歡得上頭的女生。
所以自己對王曜華的喜歡,到底是什麼程度上、什麼層面上的呢?如果單純因為和他在一起比較有趣,那未免太膚淺了。
因為自己也想體驗一把同性戀?這叛逆期獨有的追求特别感的想法來得也太晚了,如今自己都是大齡青年,是父母急着讓自己出嫁的年紀了。現實一點的話,侯玥瑤發現自己本來也沒有和王曜華走得多親近的可能,喜歡也單純是因為人家優秀,那感覺就像是精裝版的商陸和蒲薤白的結合一樣。
“你們也快點跟上吧。”負責保證大家都不落隊的有栖川稍微提醒了句還在原地休息的人。
“你呢?”趙菁走了兩步發現有栖川站在原地。
有栖川擡起頭看着附近樹上挂着的張航:“我等他下來。”
“這人……為什麼要爬樹?”路過的韓建濤也跟着擡起頭。
甄遠峰見怪不怪地解釋道:“閑不住而已。”
“你對他還挺了解。”韓建濤下意識地說。
“還行吧。”甄遠峰也沒否認。
韓建濤心裡别扭了一下,不在吭聲,甚至都不想看甄遠峰。
又碰巧目睹這一幕的趙菁又一次小聲吐槽:“怎麼回事兒,男的難道都是這麼遲鈍嗎,難道我才是不正常的?”
一行人随着道長邁進南岩宮,在玄武殿嘗過智慧井的水,緊接着穿過兩儀殿,沿着山路擡頭望去,看到龍頭香在霧中忽隐忽現。
一直貼着山岩那一側小心翼翼地前進的商陸,在看到雲裡霧裡的那個朝懸崖探頭的香爐時,心裡琢磨着古人還真是病得不輕,就算是為了表現虔誠,也不至于明都不要了吧。不過想到那個年代也許吃喝都發愁,賭一把運勢也沒什麼難以理解的,他又有點釋然了。
誰知道這個時候,莫道長突然回過頭,朝着商陸說了句:“希望你能在這裡上一炷香。”
商陸感覺自己都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他後背貼着岩石,茫然地看着道長,感覺對方不像是高人,更像是上天派來搞死自己的人。
薤白首先站出來表示不同意:“您這是開哪門子玩笑,那地方幾百年不讓上香了都。”
“就是啊,光是掉下去摔死的都數不勝數,估計還有不少像商陸這樣上去就吓死了的。”王曜華說着風涼話。
莫道長絲毫不急,反而是眼神示意他的弟子去做些什麼,剛還在纏着甄遠峰不放的道士,當看到莫道長的眼神後,立刻鞠躬離開,很快這段朝拜之路漸漸沒了其他遊客,隻有更多的道士彙聚在此。而莫道長的弟子則是端着上香的工具走來,站在通往龍頭香的唯一的隻有十公分寬度的石柱旁邊,靜靜等候。
這架勢看起來不像是個玩笑,常山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拖着沉重的步子擋在商陸和薤白身前:“您可得把話說清咯,為什麼非得他上,你們自己上不行嗎。”
“所謂道緣,三言兩語難以解釋,過去有位修行極深的貴人來到這裡預言到了今日,既然那人都已經預感到這種地步,那麼相信他接下來的話亦無壞處。這龍頭香每隔一段時間會由我們來點上,龍頭正對金頂,每當給這裡上香,金頂的長明燈便會更加明亮,預示武當永不滅的香火。道行越深、越虔誠的人,自身願望也會以此形式得到武神回應,從此一生、興旺無災。”莫道長越說越玄,除了幾個唯物主義科學家之外,其他人多少都被感染了。
常山甚至都想自己去上一柱了:“沒什麼安全措施嗎?”
莫道長搖了搖頭。
“這用無人機來上不行嗎,都什麼年代了。”王曜華靠着木柱子,“您的意思是,不上香我們就不能走了?”
“自然不會這樣為難大家,隻是這機會放棄了,也就再也無法反悔。”
“那我們放棄。”薤白在所有人猶豫的時候,大聲說,“再者說,讓無神論者去以這麼危險的行為來參拜,這是什麼荒誕的笑話嗎,這香誰稀罕誰上。”
搖擺不定的商陸也是在聽到愛人的聲音的時候,才下定了決心。
他是無神論者,但他們的确有沒辦法用如今的科學解釋的事情,隻是這個世界的他們尚且解釋不了的,不代表其他世界的他們解釋不了,沒有被證僞的事情,永遠存在可能性。“您說曾經有人預言過今天這一幕,那個人是誰?”
伴随着商陸的提問,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莫道長身上。
道長長歎口氣:“名為張弦,說是預言、又有些不妥。”
莫道長一把年紀,很多過去的事情都記不太清,但唯獨那個人上山那天發生的事情他全部記得。那人當年還算年輕,帶着朋友和朋友的孩子一起爬到這個地方,指着金頂對自己說:長明燈根本不是長明的吧。
那當然不是長明的,但會直接指出這一點的人少之又少,張弦說完這話,對道長笑着補充:“但我有一種讓它長時間不滅的方法。”
武當的修行者們在那之前都覺得在這裡拜神隻是他們道教的一種儀式、一個祭典。但張弦卻明确的指出,人的大腦時刻發散着一種量子力場,不同的人不同的場強和頻段,一旦出現力場強大的人,便會發生共振影響自然。
所謂的運勢,也就是力場影響了自然之後的結果罷了。
“我可以保證你們的長明燈十五年不滅,等到這香火就要滅的那段時間,會有很多擁有比我更強大的力場的人來到這裡,他們會帶來一位讓你感受不到任何幸運或是不幸、讓你看不清任何關于他的運勢的人,讓那個人來延續香火,長明燈将永世不滅。”張弦說着,拍了一下年幼的蒲薤白的頭,“到時候說不定這小子也會在,畢竟……這一切都将會成為注定的因果。未來有天,世界會迎來陰陽相沖的大耗,到那時會怎麼樣,可全都仰仗你們了。”
衆人聽着老道長娓娓講述過往的事情,無一沒有感到不寒而栗,配上陰沉的天空和迷霧重重的山崖,讓他們同時産生了一種對現實的抗拒感。
蒲薤白十一歲被森少木領養,如今二十六,正好是森少木的那位叫張弦的朋友所預言的十五年後。
那麼張弦口中的“讓人看不清運勢的人”,從目前道長們的眼神來判斷,大概就是指商陸了。
“道教主張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但對于這種和諧,不同人總是有着不同的解釋。有人認為人類活動大幅削減了自然的活力,也有人認為自然是在用資源限制人類的發展,無論哪一種,隻要有所突破,便是道義上的醒悟。從這裡走出衆多道教弟子,沒有幾位能真的看破人與自然相處的關鍵,但看破關鍵的人,定能為世界做出一份無法估量的貢獻。”莫道長凝視着商陸的雙眼,“而我們武當推崇勇氣與正義,各位正義與否,很難評判,但勇氣,則是顯而易見。”
“顯而易見我就是沒那個膽子啊。”商陸委屈地低吼了句。
“年輕人,你還不懂嗎,所謂勇氣,并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在遇到發自内心畏懼的事物時、不被其打敗。勇氣是直面恐懼的力量。”
莫道長這番話倒是真正的觸動了商陸的内心,他意識到自己一路走來,害怕的事情隻有兩件,一是薤白會離開他,二是親近自然。要是說人與自然和諧共處這事兒,商陸覺得自己非常的不夠格。
但是他的确想要得到直面恐懼的力量,這份力量不是别人給他的,而是他自己去激活的。
商陸松開薤白的手,輕輕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後者驚慌地回過頭,像是看穿了他想要做什麼一樣:“别在這兒發瘋啊商陸,這不是鬧着玩兒的!”
“我知道。”商陸低頭用力歎了口氣,重新擡起頭的時候,朝薤白笑着再次說,“我知道。”
始終旁觀的張航這個時候突然走過來毫無征兆地撩開商陸的上衣。
商陸本人還沒什麼反應呢,還在着急的薤白幹脆把脾氣就撒在了張航身上,一邊拍掉對方的手,一邊把商陸的衣服又掖好:“你幹什麼啊!?”
“看看腰帶結不結實。”張航一點兒都不着急,說着,把自己身上的沖鋒衣脫下來,将一隻袖子遞給商陸,“綁上,如果要掉下去了,我給你拉回來,不慌。”